学校充分利用上级行政无法直接管理的能动空间,与村落和谐相容,在应对二者的碰撞中,有一种弹性的智慧。
这在学校的期末考试时间变更中,充分展现出学校与村落的互动。头天,老师们向学生嘱咐了第二天全县期末考试的统一时间安排:早晨八点半至十点考语文,下午两点半到四点考数学。极富戏剧性的是,第二天早晨差几分钟八点半时,整个学校只有校长一个人起来了,不见学生踪影。校长开始大声放广播,让村里孩子听到赶紧赶来,同时叫老师们起床。我去乌牛家,她正和家人一起不紧不慢地吃着早饭,我问:“乌牛,你还不赶紧去考试?”她对我的问题很奇怪:“还早呀,八点半还没到嘛。”她妈妈正忙着喂牲口,准备出门打柴。
老师们陆续起来了,校长赶紧和他们商量,临时把考试时间定在九点,“现在还不一定,要看到时候学生来的情况,如果来得不多,还要往后推迟哟。他们是十点搞惯了,天吧天起不来的。”校长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愤怒,反而是一种处变不惊的平和。学生们像往常一样,成群结队地来到学校,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已经来晚了,更没有我以前体验过的期末考试时来晚的恐惧。老师们把学生招呼到操场,按年级排好队,开始清点人数,以便决定考试时间。高年级学生来得相对齐一点,一年级来的学生最少。不时有学生从路上走来,看到大家在操场集合,赶紧跑过来,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老师们佯装吼几声:“迟到了!还不赶快站进去。”清点完人数,让学生回到教室坐在固定的位置上,不许乱跑,以便确定没来的学生。此时已经接近九点二十了。
终于,九点半时,学生差不多到齐。老师们开始发试卷,考试这才正式开始。
“下午的考试时间也要改了,如果按照县上统一的安排,中午时间太长了,有的住得远的又回去不到,呆在学校的也没事,所以干脆提前了,语文考完听铃声,打铃了就开始考数学。”沙校长再一次“随机应变”。
两门考试中间短暂休息的时间,学校不像是汉区学校那样充满紧张气氛的考场,倒像汉族学生春游般欢快。学生们今天个个都从家里要到一点零花钱,纷纷到枝枝的小卖部买零食。操场上、草地上、教室里,到处都是兴高采烈地吃着零食,欢歌笑语的学生。这对汉族学校的老师和学生来说,简直无法理解,下午还有一门考试,中间怎能如此放松?可在羊圈的学生看来,今天似乎是他们的“春游日”。我倒愿他们能永远保持这份轻松。
结语
羊圈当地人的时间观由一套对时间与空间的占算体系构成。这套占算体系的基础是彝人用以计时的十二生肖和八个空间方位,它以结婚算男女“八字”,搬家择日择方位,解释生病原因及治疗,死亡择日等形式渗入到当地人生活的各个方面,成为羊圈人的时间指南。村落中与时间相关的节庆和仪式,也是为处理当地人观念中的人与祖先、鬼、神的关系,这种关系是建构在他们的时间观念之中的。此外,当地彝人的家支也是理解村落时间观的一种方式。
以“手表”这种外来时间体系中的主要表征为线索,随着民族改革进入当地,它在当地彝文化中的定位和羊圈人对历史的记忆,对外来汉人的想象息息相关。手表被包纳入村落生活,赋予彝文化的价值观念,在这个过程中实则是两套时间观背后的文化观在接触和互动。除了手表,羊圈小学同样作为一种外来时间体系的代表,它积极地把自身作息时间纳入村落生活格局中,村民们也在他们的文化立场回应这套外来体系。双方通过接触而互相包容,使两套时间观念安然地并置在羊圈村的文化胸襟中。
羊圈人的时间观念是建立在当地文化基础上的一套完整体系,有自身的逻辑结构,是当地人对他们生活与环境的解释。这套时间体系折射出的是世界万物在羊圈人眼中充满生命的灵性与丰富,不是毫无生气的一堆纯粹物质,这使他们的生活多姿多彩,甚至死亡都赋予了人性的情感,不是“人死如灯灭”般的无情。当地人通过这套时间体系,置人于祖先、神灵的庇护之下,远离鬼怪的侵害,实现人心灵上的平和、安慰和村落共同体的完整。反观我所处的现代汉文化,“时间”往往沦为控制人的机械工具,它带给人的是心灵的紧张、压抑和无奈以及生活中的纷争。这种反被时间的“控制”,不如羊圈的彝人对“时间”有一种超然的智慧。
继续浏览:1 | 2 | 3 | 4 | 5 | 6 | 7 | 8 | 9 | 10 | 11 | 12 | 13 | 14 | 15 |
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王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