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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重历史 百花齐放
记者:面对如此浩瀚复杂的民间文艺资源,怎么才能把它的真实面貌反映出来?在采录和编撰的过程中有什么原则?
周巍峙:我们做的是中国民族民间文艺集成志书,所谓集成,就是集大成,所以就不能只选几个重点,而是所有的品种都应该有。像民歌,号子、山歌、小调就都要有,不能有遗漏。有一些是包括封建思想的,甚至政策错误的,但它是一个品种,你就不能因为它的内容有问题就把这个品种给去掉了。最基本的原则就是要有全面性、有代表性,同时还要有科学性,科学的态度是最重要的。
集成工作涉及的问题很复杂,有时会碰到两家同源但又不一样的情况。同一个歌子,汉族这么唱,少数民族那么唱;同样是大鼓,北京是以刘宝全为代表的京韵大鼓,但天津说你们那是从我们这里过去的,它的起源的确是这样,但是到北京以后发生变化了;评剧也是从天津发展起来的,但在北京发展以后就和原来的不一样了;少数民族之间也有争论,四川的大凉山和云南的楚雄都是大的彝族聚居地,楚雄的彝族是从大凉山过去的,采录的时候怎么办?双方都要请教,因为我们的观点是必须有根据,只要言之有据,就可以诸说并存。这种做法就是“讲流不讲源”,我们要忠于历史,根据它的具体成绩去采录,不做过多的推论,以免引起无谓的争论,其他的就让后人去评说吧,这样做就比较科学了。像民歌《茉莉花》流传多个省份,我们就把现有的材料都记录下来,至于究竟哪一个省是最早的,就不写了。这不仅是资料搜集问题,也是一个学术态度问题,绝对不能武断地用一方把另一方掩盖掉。
政治问题和民族关系也很难处理。土改中、解放战争中,都出现过一些错误的东西,有些民歌中也反映了过“左”的政策,可这个品种的民歌就只有这一个词,那就只能采用了,但要注明一下当时的背景。因为我们不是去改造历史,而是记录历史,尽管历史有错误,但该记录的还是得记录。内蒙古有歌子是讲成吉思汗的,写他“征破欧亚称雄威”,这就很不好办了。我们不认为这是正义战争,这也是我们国家的态度。但在注解里面这样写人家接受不了,因为成吉思汗在蒙古族人民的心中是非常神圣的。第二种方式是改成“南征北战称雄威”,就没有地域性了,但还是不行。经过民委和本民族商量了一年多,最后决定不用了,内部出版。
牵扯到国际关系的情况就更复杂了。比如《阿里郎》,朝鲜说是他们的,韩国说是他们的,我们则认为中、朝、韩三者兼有。还有哈萨克的民歌《送我一支玫瑰花》也存在类似情况。我们在编辑过程中总结出这样一条原则:我们所收集的民歌必须是在我们这个民族里流行。没人传唱的歌就是外国的,就不能收录。有人传唱,就意味着我们有传承人,那我们就有道理可讲,有权利编辑出版。西双版纳的傣文和德宏的傣文是不一样的。那德宏搜集的民歌就用德宏傣文,西双版纳搜集的民歌就用西双版纳傣文,那泰国就提不出异议。
记者:少数民族这一部分似乎特别引起您的关注?
周巍峙:改革开放之后,有些少数民族的观念完全变了,出现了很多难以预测的变化,有些都不唱民歌,就唱流行歌曲,也不跳民族舞蹈,就跳迪斯科,这很让人担心。少数民族学习别人,用改造后的唱法来唱,也不是不行,这也是一朵花;但是如果都这样的话,那少数民族的歌舞就没有了,就把少数民族人民最基本的一种表达情感的方式给否定了。这样就不是百花齐放,而是一花独放,不值得提倡。我们之所以要搞原生态,就是出于一种保护意识。有些少数民族对民族歌舞还不知道保护,有些还比较好,要是有个主要演员在北京的话,像西藏的才旦卓玛、内蒙古的德德玛,还是知道保护的。而且民族和民族之间也存在一些客观差异,藏族、蒙古族和维吾尔族的基础都比较厚实,不太容易把自己给否定掉。但有些小的民族,像基诺族,不保护的话就真的不行。还有清代从沈阳移民一万多人到新疆屯田戍边的锡伯族,后来就定居下来了,锡伯文的基础也留在了那里。锡伯族的孩子小学学锡伯文,到了中学反而不学,改学英文了,民族的语文就消亡了,怎么谈得上继承呢?自己民族的感情就没法准确表达了。我们有55个少数民族,所蕴含的内容非常丰富。藏族不只集中在西藏,四川、青海等地都有藏族,都有藏文化,而且彼此不同,都应该反映,要平等地对待。福建有畲族,浙江也有畲族,他们的文化都要收录。他们的风格不一样更好,只要有自己的特点,我们就应当保护。
年方九十 壮心不已
记者:中国民族民间文艺集成志书的编撰出版工作终于告竣,以后是不是可以放心地做自己的一些事了?
周巍峙:十大集成从1992年开始出版,到现在17年了,色彩、装订、纸张都不太可能保持一致,虽然不影响使用,但是现在既然都出齐了,我们还是准备重新装订一次,同时改正一些错误。此外,由于当初技术条件的限制,好多工作都还不够理想,比如戏曲的记谱特别复杂,以前的工具完全不够用,还需要将来逐步完善。五线谱也没有来得及做,因为要做的话就不知道等到哪年哪月了,但是将来还会做的。
民间文艺浩如烟海,对它的挖掘、整理、研究、编纂可谓任重道远。十部文艺集成志书的完成并不是我们工作的结束,可能只是一个新的开始,还有许多重要的民间文艺瑰宝等着我们去抢救。现在新的集成又上马了,首先要为我们民族的节日清明、端午、中秋、重阳、春节编一部志书。节日,是一个民族成长过程中非常重要的节点,是全民族的情感交流,人们不分男女老少、甚至不分阶级地团结在一起了。我们小时候的人际关系就是靠过春节得到加深的。再像中秋这个节日,多少著名诗人写了多少伟大的诗篇,可见它的影响之大。而且老百姓一到中秋节就会想起亲人,当然小孩子更多是想月饼,但大人都会想到远离的亲友,出门的都会想起故乡的亲人,这个节日就把大家无形地联系在一起了。可惜我们过去把节日和民俗都作为落后的东西、封建的东西对待,对它们没有足够的重视。现在我们要恢复起来,要恢复就得有载体,所以我很支持这个工作。还有就是民族史诗,现在国家也批准下来了,也由我管。将来对于港澳的民间文艺,也要有集成,虽然情况比较特殊,但是不能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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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艺术报 2009年09月29日 【本文责编:CFNEdit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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