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在《吃教》中说:“耶稣教传入中国,教徒自以为信教,而教外的小百姓却都叫他们是‘吃教’的。这两个字,真是提出了教徒的‘精神’。”[13](p.245)顾天成之所以要“吃”洋教,就是携“教”自重并以此来对抗本土的袍哥势力。“吃教”的顾天成不仅加剧了与袍哥罗歪嘴的厉害冲突,而且也与家族产生了深刻的矛盾和抵牾。“家族之变”所“引起乡村伦理亲属关系的紧张,关键不是信仰的冲突,而是由此带来的习俗的扞格。”[12](p.105)从一个侧面也反映了中国近代以来不断遭受外族侵略所烙下的“仇洋”心态。因此,顾氏家族竭力反对顾天成入教。可见,教会和教民的存在,不仅干扰和破坏了农村社会固有的生活秩序,而且也引起了封建社会家族制度的瓦解。中国近代史上,由于教会的贪婪,教会对教民活动的限制,加上乡民对洋教想当然的看法(如挖眼睛做小菜等等),特别是在民众与教会的冲突中,教民依仗洋教势力往往都以胜利告终。民众与教会的尖锐矛盾,导致晚清大量“教案”的产生。如果没有厚实的民俗学、地方志的学养,作家是不可能把民众与社会心理如此淋漓尽致地揭示出来。小说所体现的地方志、风俗志倾向是很自然的。
《死水微澜》中“教民”得势首先表现教民对袍哥势力的胜利。顾天成从罗歪嘴手中得到垂涎已久的蔡大嫂,就是一个非常形象的诠释。其次,教民得势还体现在对中国传统家族制度的胜利。作为家族制度象征的族谱中又重新出现了顾天成的名字,顾天成实际上成了这个家族的无上权威。小说反映出四川乡村在“风俗之战”中传统袍哥势力的衰落和教民教会势力的强大。顾天成是李劼人精心设计的一个贯穿“大河小说”系列中重要的民俗个体。在《暴风雨前》中,顾天成仰仗着“教民”身份,竭力染指赫又三的乡下祖产和土地;在《大波》中,他则由一个土财主兼教民而摇身一变为新繁县民团团总;继而又从不可一世的“教民”变为一个哥老会的舵把子。顾天成集粮户、教民、团总和袍哥舵把子于一身,把势力触角伸向社会的各个角落。就像四川特有的变脸戏法一样,扮演了一个不甘寂寞的“变色龙”角色,在乡间一潭“死水”中搅动阵阵微澜。通过顾天成不同角色和活动空间的转换,作家把特定时期四川的社会风貌、风土 人情、人文历史和历史沿革等方面充分地展示了出来。李劼人“大河小说”“写出许多历史家忘记了写的那部分历史,就是说风俗史。”(巴尔扎克《人间喜剧》前言)这“不仅成为他的小说的现实主义的重要特色,而且也为‘民俗学’研究提供了极有价值的史料。”[14](p.148)
用文学民俗学的“三个方向”分别概括沙汀、艾芜和李劼人的乡土创作是可行的,有助于我们更准确地把握这三位作家各自不同的民俗学意蕴。不过话又说回来,对作品的解读和分析又很难把这几个方面截然分开。他们的民俗描写都不同程度地同故事的发展,情节的深化,人物性格的塑造,乃至社会心理、时代背景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丰富的民俗描写,正如李劼人所说,“我的用意,是想把这东西当成一种生料,供献给有心的读者。”[15]在给读者带来异域情调的审美满足时,也能够更好地理解了作品的时代风貌,更好地领会小说的精神实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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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李劼人.旧帐[J].风土什志(第1卷),1945,(5,6).
(本文原载《南京师大学报》2003年04期,第111~117页,注释等参见纸质媒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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