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剪花娘子”的头饰五颜六色极其炫耀夺目,都是由小花组成,一圈一圈以鼻子为中心呈放射状分开排列,极其豪华艳丽。事实上,在古代关中新婚嫁娶时,新嫁娘都会在头上戴上很多这种头饰。从这个方面来讲,剪花娘子更像一个古代出嫁的姑娘。
第三,构图特点。剪花娘子基本是采取对称构图,左右对称的方式,这种技法在剪纸中是很普遍的,将纸对折,在一边画上需要的图形,两张叠在一起剪下来,形成左右对称的图形,给人均衡稳定的视觉感受。但是在她的作品里,往往剪花娘子是画面的中心和重点,占据了画面一半的大小,周围还剪贴着其他的一些图形,共同构成一幅作品。这样的均衡和周围图形的变化的完美结合,使整个画面给人稳定的并且富有变化的视觉感受。对称构图也是民间艺术的一个重要特点,对称创造起来也相对简单些。
至今,韩靖仍记得第一次见到库淑兰的画面,1993年,因为久仰库淑兰的大名,攀山越岭,坐五六个小时的车,再走十几里的山路,到库淑兰居住的窑洞拜师学艺,他说:“我和库淑兰一见如故,初次见面,他已喊我干儿。我带了些生活用品给她,她很感动,当晚就在月光下唱歌谣给我听。”自此,韩靖每年春秋都会到库淑兰家学剪纸,每次逗留约一星期,库淑兰会煮饭,大家一起唱歌剪纸。他说:“学习库淑兰的艺术,主要靠心领神会,靠自己用心灵体会,因为库淑兰剪纸的创作过程,是一个完全创造的过程。没有底稿,没有参照物,境由心生,随手拈来,妙趣天成。这是天才的艺术创造者,是人性力量的释放。”
“剪纸招吾魂”
除了“剪花娘子”,库淑兰对神有一种渗入血液中的崇拜和敬畏。她像同年龄的中国千百万普通劳动妇女一样,认为万物有灵、诸神归位:土地神、灶神、财神、马王爷、龙王爷、观音娘娘等,各施其责。因此,也有人认为那是她幻想出剪花娘子并用诸作品的根本原因。美术史论家王伯敏在谈到祭祀与剪纸的关系时认为:“这夹杂着一种人们对生活企求的朴素愿望,甚至有一种对善恶作客观(表达)的认识与判断……南方有一种‘剪阴花’,当老人病重,在其弥留之际,剪一个‘人’的样子,放在病人的枕头下希望他多活几天。北方有‘抓髻娃娃’,这个娃娃神通广大,能帮助人们解决困难。出现在巫术活动中,陕北有‘送病娃娃’,还有‘招魂娃娃’等。”
库淑兰的作品中,另有一系列有趣的作品,即“关老爷”。多数人会把它认作“剪花娘子”,因为两者的造型基本一致,是很相像的。但这是个红脸男性,头顶戴着一个帽子,和戏上员外戴的很相像,据推测其来源也可能就是戏曲,而女性的头顶都是凤冠霞帔。这个关老爷没有胡子,他手的两边,还分别有一刀一枪,不像剪花娘子,配的是烛台或剪刀。而且,关老爷是站着的,剪花娘子是盘腿坐的。关老爷手是垂下的,剪花娘子是手交在胸前的,显得很妩媚。关老爷胸前缀饰的是太阳图案,而剪花娘子缀饰的是花朵或枝叶。有趣的是,库淑兰的作品中,有对联却没有写字,而是贴上两组六个圆圈圈,构图是富有装饰性、对称性的团花、蝴蝶。若是男性创作的“关老爷”,画面两边的对联是一定要写“字”的。
“剪花娘子”的作品与故事看似多怪力乱神,然而,剪纸的诞生即与民间传统信仰密不可分。汉·班固《汉书·外戚传》、晋·干宝《搜神记》中均记载了这个故事:汉武帝所宠爱的妃子李夫人死后,他非常悲伤,日夜思念。齐国方士李少翁自称能将李夫人的灵魂招来,及夜设帐幔点起灯烛,纸刻夫人像,映出其人的影子。汉武帝隔另一帐中远远望见好像是李夫人的形貌,于是愈加悲切,有诗为证:“是耶非耶,立而望之,翩何姗姗来迟。”唐张祜有诗云:“延年不语望三星,莫说夫人上涕零,争奈世间惆怅在,甘泉宫夜看图形。”这个传说故事与今天流传于陕西广大农村的剪纸“招魂娃娃”风俗,应该有着渊源。
事实上,杜甫的《彭衙行》中也有:“暖汤濯我足,剪纸招吾魂。”将剪纸与招魂直接摆在了一起。而当代艺术家吕胜中的小红人,也可以说是现代艺术中的一种剪纸行为艺术。他提炼和复制了民间剪纸起源“汉武招魂”和民俗“招魂娃娃”剪纸现象的当代阐释。以小纸人招魂的巫术性行为,不仅在民间剪纸文化中源远流长,在其他民俗文化中也不乏类似的例子。吕胜中借用之来构成他的空间。在其中,小红人们几乎可说是不计其数,或悬或浮,或迎向火光,或飘游于黑暗,不论是闭锁或是开放的场域,虽然没有巫师的仪式动作与声音,但在小红人们的组合聚散中,制造了一种流动的玄秘氛围。借着这个空间的营造,透过观者对一个个小红人或虚或实形体的追寻,吕胜中似乎要人们再次经历一种“回归传统”的过程。艺术的起源虽说与巫术有亲近的血缘关系,但其法力早为时间稀释殆尽,吕胜中所能有的只是学自民间的剪花巧艺,以及对人心困境的悲悯同情而已。他用行为艺术来剪小红人,则是他进行自我招魂的力量的一种显现。他个人对传统文化的考察和研究,不仅对一个被忽略的文化深层获取认知,也打通了顺畅通向当代艺术的路径,它们之间没有不可逾越的障碍。
然而,随着建立在农耕生产方式上的文化形态的逐渐异化与消亡,中国民间剪纸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必然走向式微。从民间剪纸走向现代剪纸是大势所趋,是社会结构和人的身份的转变所决定的,当然这条路随着农耕文明向工业文明的发展,还需要相当长时间的探索。民间集体传承方式将走向消亡,中国现代剪纸将面临和国外剪纸姊妹艺术的广泛交流和联姻结婚,也将拓展技巧和题材。他预测,现代剪纸的发展创新之路绝对是个体独自要完成的生命历程,这个历程和民俗活动中热闹非凡的现象有着本质的不同,而民间古老的集体传承方式的解散,反而促进了剪纸作为一种现代手工技艺在现代社区和校园的广泛流行,参与的社会公民会越来越多。原始的那种母女相传、邻里相传的单一模式,或许将会由于有组织、有目标的社会团体、艺术院校、文化人士的大量参与而发生新的结构转换。
中国剪纸艺术正处在一个历史的拐点。河北剪纸之乡蔚县的剪纸研究者张怀远认为:“农耕文明时期诞生的剪纸,到了信息时代,正在发生着从以实用为主到以欣赏为主的转变;剪纸艺人群体,也正在发生着从以农人为主体,到以‘文人’为主体的转变。当年,剪纸是人们生活(窗饰、壁饰等)和生产(衣服制作等)的一部分,因为在自然经济形态下,这些东西都需要各家自己解决。而到了市场经济条件下,几乎所有商品都由市场提供了。同时由于生产方式的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也发生了改变。于是,便有了剪纸界的转变。是自觉地适应,还是被动地接受,将会成为一个剪纸艺术家成就大小,乃至成功或失败的分水岭。”
对此,上海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会长吴祖德在谈及上海民间剪纸对传统的继承和变通发展时说道:“对于传统文化来说,恰恰是积极地做出变通发展,才是得以传承发展的坦途。民间文化遗产只有在产生它的民间土壤中,只有在不断侍弄它的百姓民众中,才能得到最好的传承和保护。民间文化遗产也只有在最广泛的群众活动中,才能因坚持了文化遗产的文化精神内涵——民族性的认同和民族凝聚力的加强,而得到真正意义上的传承和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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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东方早报 2013-02-04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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