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文江画像,画家徐悲鸿的力作
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3月出版的《飘零一家:从大陆到台湾的父子残局》是一部反映1949年后因台海两岸阻隔而破碎的家庭记忆史,一部生于抗日战火、长于海峡彼岸的作者个人成长史。书中还记述作者、台湾知名作家亮轩的父亲——中国海洋地质科学的重要先驱者马廷英逃婚、接管台大、考证东沙群岛在明代就已是中国的领土、参与保钓等人生故事,本版今撷取其一段,以飨读者。
父亲倒是亲口跟我说过一段与丁文江先生的往事。
此事关联到何事,我也不清楚,发生在什么地方,我也无从查考,推测是在民国二十五年到二十六年(1936—1937年,编者注),父亲刚刚回国之际。姑且记录在此,也许可以作为近代史的一个小小的附注。
丁文江先生也是地质学家,想邀父亲到地质调查所工作,父亲好像兴趣不大,没答应。丁文江很有耐性,一说再说,磨咕了整整一个晚上。但是父亲的脾气也很倔强,不答应就是不答应。父亲只想做个纯粹的学者。
丁先生只得黯然告辞。
半夜里居然有人敲门,打开一看,又是丁文江。他傻傻地立在门口,欲言又止,后来结结巴巴地,只说肚子饿了,你这里有没有东西可以果腹?父亲请他进到屋里,把一个方方的铁盒,是当时上海的名牌“金鸡饼干”,整盒地递给他。
丁文江先生打开饼干盒子,一片一片,慢慢地吃。两个人,四只眼睛相对,该说的,都已说尽。可想而知的,在那个寂静的半夜里,昏黄的灯下,只有丁先生咕咕嘎嘎吃饼干的声音。父亲看着这个可怜的说客,只因为国举才,都快要把整盒饼干吃光了,万一胀坏了肚子怎么是好?
人命关天,把心一横,就跟他说:
“你快别再吃了,回去睡吧,我答应你就是了。”
丁文江闻言大喜,鼓腹而归,开开心心地睡了个好觉。
后来丁文江先生做地质调查时,死于矿坑中的煤气中毒,得年只有49岁。
现在台北“中研院”应该还有一幅丁文江先生的油彩画像,那是徐悲鸿先生的作品。前两年在大陆有规模空前的徐悲鸿回顾展,收集了他生前所有的作品,但是独缺这一幅非常精彩的人像。这一幅作品,是丁文江先生的胞弟丁文渊先生托父亲带到台湾的,后来父亲把画像交给了“中研院”,也不知道这件作品目前情况如何。
父亲有一篇重要的论文,就是为了纪念丁先生而写,那一册大大的论文一翻开,封里就是那幅彩色的徐悲鸿的丁文江先生像。在五六十年前,印那么一幅四开彩色铜版纸的价格是非常昂贵的,这一笔印刷费,穷了一辈子的父亲,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筹到的?
2006年,我初履四川,又终于到了重庆的沙坪坝,找到当年从南京迁来的中央大学,现在已名为重庆大学了。我悄悄地参观了艺术学院,就在父亲当年上课的理工学院旁边。同在该校教书的画家徐悲鸿、傅抱石,虽非与父亲同科,却让我觉得分外亲切。
丁先生去找父亲,后来就有了父亲在东沙群岛的故事。这要从父亲善泳开始讲。
父亲在台大任教的几十年,到了夏天,除了教书跟做研究,其余的时间都泡在水源地的河里,风雨无阻。台风天刚过,河水高涨湍急,他照样来来回回地从此岸游到彼岸,偶尔岸边还停放着一具草席掩盖着溺水而死的尸首。好天气的话,他可以顺流而下,从水源地游到当年名为川端桥、后来唤作中正桥的对岸,他走入竹林,去同乡王洽民王叔家吃晚饭。他们情同手足,我也常去玩,甚至住上几天,兄弟姐妹个个都彼此相熟,但我是搭三号转五号公车去的,父亲却省去两张公车票。有意思的是,他出现的时候身上穿得很整齐,因为他能够两只手轮流擎着他的衣服鞋袜泅水,多半是除了内衣裤,还有一袭长袍一双皮鞋,不沾水干干净净的。到竹林里换好了再串门子去。
父亲去世多年之后,我到他的母校,仙台的东北帝大,自己进去参观了一番。只要再搭一两站的小火车,就是有名的日本三大名景之一的松岛。
在松岛海边一看,对于为何父亲善泳,立刻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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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光明日报》2012年06月29日15 版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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