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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曼]《流动的传统:一条大河的文化印迹》
  作者:山曼 | 中国民俗学网   发布日期:2008-02-20 | 点击数:63153
 

2.衣食住行土风

  千古黄河正发生着前所未有的变化,频繁断流成了世人注目和经常议论的话题。但是许多与大河断流同样紧迫的事情,大多数人并不知道。从民俗学的角度作考察,因为水库的修建、诸多大桥的架设、引水设施的增多和规模的扩大、与黄河并行的铁路的修通等等,使得千百年不变的黄河沿岸人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古老生活的画面涂上了从前不曾有过的色彩。过不了多久,传统的古老生活的一切就将被全新的色彩所覆盖,这对于生活在这地方的人民来说当然是值得欢欣鼓舞的幸事,但是对于民间文化的研究者,特别是对于民俗学工作者来说,事情就有点儿复杂,他们在与大家共同庆祝新生活到来的同时,看到那么多宝贵的可供研究的资料被毫不留情地当垃圾处理掉的时候,心头不免微微颤动。我们的考察,有些大晚。

  所幸,在我沿黄采风时,旧的图画虽已不那么完整,总算处处都还有点遗存,使我大体上还能够缀补成一个系统。

  多样的民居

  黄河下游的民居基本上是与大河一样的黄土颜色,各地的风格虽然不同,但至为感人的是居民对于所在地理环境的适应和与洪水周旋的顽强的精神。

   (1)土窑的宗脉

  黄河在河南省孟津县老城(今称会盟镇)流出峡谷之后,右岸尚有黄土堆积的邙山相随相伴,由孟津向下,洛阳、偃师、巩义、荥阳,都有邙山的身影,直到郑州郊区距花园口不远的地方,邙山才作了结束,其地俗称“邙山头”,那也是右岸大堤正式的起始点。

  邙山的土质宜于挖窑,因此这一带窑洞民居还有相当的数量,但比起黄河中游以窑洞为主的情形来,毕竟是“小巫见大巫”,只可视为土窑区的余脉,而且在这里又常常可以见到窑洞与平房并存共在的典型。这应是由窑洞到平房的过渡地带。

  土窑的形式分为两大类:一类叫“靠崖窑洞”;一类叫“地窑”。

  靠崖窑洞,也叫“藉崖窑洞”,当地人形容这种窑的分布是“随山就势,靠山打窑”。总的特征是,选一面直立的山崖,辟出高约二三丈的直壁,名为“窑脸”,由窑脸上开挖窑洞。具体又有多种形式。

  最简陋的一种叫“夹板窑”,因为害门挖成“A”字形,像套在毛驴脖子上的夹板一样。这是旧时贫苦人的居室,土门上墙,有门无窗,门上也只挂着一张草帘。

  阔气一点的窑,门的上端都取半圆的形式,名为“圈门”。在巩义民间,原来只有在门的上方设窗的一种因门,俗称“老圈门”;后来学习陕西延安地方的样子,在门的两边也开窗子,则称为“大圈门”,也有叫做“延安式”。窑洞一般高4米、宽3米、进深5——6米。靠山窑分为单窑、套窑、天窑三种。单窑一门一窑;套窑是一个窑门内两侧各再打数窑,居中为正窑,两侧为套窑。我在巩义市康店镇杨树沟看过康现道家的一孔套窑,进门后的正窑称为“窑坎”,由这里向右有三间套窑,向左有一间小小的窑洞,俗称“拐窑”。“窑坎”是家人公共活动的地方,三间套窑都做卧室,拐窑则放杂物,觉得十分宽敞,也确有冬暖夏凉的好处。有的人家,窑顶土厚,还可以在窑上再挖窑,俗称“天窑”或“悬窑”,上面的窑和下面的窑洞相通,备梯子上下,一般不再在天窑窑脸上设门,每洞窑开一个采光的窗户。挖好的窑,就土窑洞使用的叫土窑,用石砌的叫石窑,用砖砌的叫砖窑,在巩义地方也叫“固里窑”,是窑洞中最讲究的一种。从前的靠山窑讲究一排三孔,取“福”、“禄”、“寿”三星会聚的吉意。若宅基窄小,只能挖两孔窑,也要在两孔窑之间挖一个供天神的小坷窑,同时也算补齐了三星,如三孔并排窑一样吉利。

  地窑,也叫“天井窑”、“窑里”、“下扎窑”。开挖时先选一处平台地,挖出两丈多深的天井,一般为七八平方米的四方坑,然后在方坑四壁挖凿窑洞。其中的一个洞作斜坡通向地面,俗称“窑漫洞”或“门洞”。地窑院落俗称“天井窑院”,院内有主窑、陪窑,还有相应的设施,院中打干井,底和四壁都用石灰抹好,蓄雨水备用,名为“水困”或“水窖”,又打地窖用以排水,叫做“渗坑”。院底平面顺窑腿砌砖至窗下,叫做“间脚”,以防雨水浸毁窑腿。井院顶部四周筑带有流水檐道的寺墙或砖墙,叫做“女儿墙”或“护崖墙”。墙外四周再设置院围、打麦场。

    院内主窑或灶窑门旁常垒有小厨屋。做粮仓的窑洞则在窑顶凿孔洞直通地面打谷场,收获之后,直接由谷场将粮食灌进井院窑里的粮囤里。天井院有独院,也有两进院和三进院。井院内栽种树木,夏日一片葱宠,只见绿荫,不见村庄所在。

    房洞结合窑可称窑与房的巧妙组合,也是由窑居向房居过渡的典型景观。这种结合多种多样。

    有的在窑洞前紧挨窑脸建房,俗称“崛肚房”,因山就势,前房后窑,外人到来,进院只知有房,进房才知道房后有窑洞。

    有一种是在窑脸前开辟院落,建筑门楼,院中却都是靠山窑洞,高悬在山坡之上,别有一番情致。

  如果说以上两种窑与房的结合还是以窑为主,那么下面要说的就是窑与房平分秋色的种类了。这一种民居靠山开窑,窑前再辟平地为院,建厢房,再建倒厅,形成一个完整的、封闭的院落,而使窑洞处于四合院堂屋的位置。巩义市城东7.5公里南窑湾村唐代大诗人杜甫故居,就是这样的一处住宅。住宅坐东朝西,依靠邙山(邙山在这里三峰并列,俗称“笔架山”)打成一孔窑洞,进深约11米,整个窑洞分为四间,青砖券顶,中扎木隔,右边壁上砌有一个土柜,文物专家称之为“唐代风貌”。又有人根据窑顶旧砖的尺度和砌法断定,这口窑在元、明之间曾经进行过维修。窑前辟成院落,北边砌墙,南边建有厢房,迎面建三间青瓦房,俗称“倒厅”,在倒厅与南厢之间设小小的街门楼,大门开向南方。这所住宅的门外碑楼,石碑正面楷书大字是“唐工部杜甫故里”;有青石碣一方,是清同治十二年(1873年)杜甫34和35代孙合立,上书“唐工部文贞公碑记”;大门右侧,倒厅的山墙下部,嵌着一通清雍正年间的碑,为当时的河南知府张汉所立,碑上草书“诗圣故里”;大门上的“杜甫故里纪念馆”则是郭沫若先生的手书。进入院中,砖窑窑脸上赫然写着“杜甫诞生窑”,窑内挂着杜甫的画像,还有名人前来参观时留下的题咏,其中就有我的老师、杜甫研究的专家萧涤非先生的诗作,诗云:

   笔架山前暗揣量,
   的应窑洞出诗王。
   少陵若是庄园主,
   那得光芒万丈长。

  所有这一切都证明,这地方就是大诗人杜甫的故居,那口窑就是杜甫呱呱坠地的所在。而作为一个民俗学工作者,我在瞻仰诗圣的同时,却惊喜的发现,这种窑与房结合的民居至少从唐时已经出现,并且历宋、元、明、清而不衰。

  1992年秋,我第一次到南窑湾村的时候,杜甫故居与村中的农家房舍浑然一体;1997年春天再到这里时,故居门前已变成了大兴土木的料场了。不久之后,将有“杜甫故居纪念馆”的建筑群矗立起来,那时成了一个众人所趋的旅游热点,那个小小的窑院被包围在一大片新建筑之中,它本身的格局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但它周围的环境却难以想象了。思想及此我拍了不少的照片。

  窑与房相结合的民居,在富家的庄园中也有所表现。巩义市康店的康百万庄园和南河渡乡神北村的刘镇华庄园的建筑群中,都有大量窑洞存在。康百万庄园的窑洞更具特色。

  康百万庄园在巩义市治所孝义镇西1.5公里处,地方紧傍伊洛河左岸,这是一处清代的地主庄园。庄园始建于清朝初年,至道光年间已具规模。最早的主人叫康崇公。“康百万”的绰号本来在乡下百姓间流传,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逃往西安,在签订了卖国的《辛丑条约》之后,慈禧与光绪由西安返京,1901年9月25日路过巩县(今巩义市),康家闻讯,锣鼓相迎,并献白银百万两,慈禧称康家为“百万富翁”,从此“康百万”成了“御赐别号”,以后逐渐变为这个地主世家的统称。

  康百万庄园背依邙山,面临洛水,北凭黄河,由山坡到平地总建筑面积约64300平方米,内有寨上住宅区、寨下住宅区、甫大院、作坊区、栈房区、饲养区、金谷寨、词堂、花园、菜园等十大部分。有33个庭院,53座楼房,共313间,平房97间,窑洞73孔、161间。

  庄园内的窑洞因地势与用途的不同,各具特点。寨上区的大寨背靠邙山,以中院为中轴线向左右展开,东侧是老院、边院,西侧是里院与新院,山下楼房山上窑,结合为严密的整体。老院西北角山脚崖壁挖筑砖砌窑洞三孔,窑内冬暖夏凉,是康家子女居住的地方;边院进后院二门,两厢建楼,正面山脚崖壁上筑砖窑三孔。东边的一孔窑最高最深,共两层,装木制棚板,是庄园内最大的一孔窑;里院的后院正中山崖壁上筑三孔砖砌窑,窑门上圆下方呈拱状,窖内通身青砖垒砌,置木楼板分上下两层。窑中间安拱形帷慢二门,木雕龙头彩绘涂泥金。木隔扇将窑洞分为前、后间。隔扇左右设木楼梯,登梯可至二层楼棚。中间窑门上端砖雕横书“青气、南元、方便、财主”四组八个字;在南院和里院之间,有一条向西通往窑顶的小路,登上去进入小门楼,有一孔靠挖筑的砖砌窑洞,右侧还有一个砖砌的小壁龛,被称做“天爷窑”。在这里,庄园的一切尽收眼底,因此被安排用于看家护家的人居住,俗称“看家窑”。寨下区的窑洞建筑风格又有很大的不同:龙窝沟院,就山势崖壁的高低,挖筑不同形式的砖窑洞,有的又高又大又深像是涵洞,有的高而宽很像桥孔,有的狭窄深邃像是地道,有的向下发展成了地下室。这些洞无论大小,都在过道、洞额、重门、壁龛上部砖石雕刻题名,如“精思洞”、“文明龛”、“景福洞”、“迎福洞”、“藏密洞”、“通德洞”等。沟南院靠山脚依地势挖筑有高低层次大小各异的砖砌窑洞。其中西甫角高台上的一孔窑,门楣横书砖雕“居严永康”,是康家长辈人居住的地方,格局不同于庄园内所有的窑洞。这孔窑进深20米,高5米,宽4米。窑内右侧作两套间卧室,主室为客厅,陈设十分华丽。其他如作坊区,一字展开九孔砖砌窑,形如蜂窝,窑洞前建一排楼房与平舍,各自成单元,有石雕作坊、木料库、木工房、大伙房、漆工窑、粉房窑、裁缝窑等。

  康百万庄园把窑洞的建筑发展到了极顶,把窑洞与房舍的结合推向了一个繁复精深的境界。

  从这里向东不远,邙山作了结束,窑洞失却了天然的条件,大河两岸也就没了窑洞的影子。

  (2)各种栋宇式往房

  沿黄民间各种栋宇式住房,因建筑材料和建筑形式的不同分为草房、瓦房、缘边房、楼房、平房多种。

  瓦房在从前是上等的住房,一般只在城镇才有成片瓦屋,在乡间,一村之中不过数处,被视为富家的标志,近年则变成了乡村居民普通的住宅形式。旧瓦房以河南开封附近最为讲究,上等的称作“花脊房”、“大花脊屋”,一条砖雕装饰的屋脊是这一种瓦房的特征,屋面用蝶瓦瓦就,房檐四角也用砖雕为饰,名为“屋角花”,屋正面窗上有砖雕“窗檐花”,山墙上设小窗名为“月窗”或“月明”。有的将房屋加高,上部做阁楼,用为储藏室,于山墙上开一小门,梯而上之,过年时大门贴对联,山墙小门也贴对联,看上去喜庆的气氛特浓。次一等的瓦房名叫“土脊房”,房脊只压一层砖,建筑装饰也随之简化,与“花脊”的区别一望便知。

  山东菏泽市,古称曹州府,瓦房特别重视装饰,装饰多存古代风尚,其中最突出的是中兴的石雕与传统的陶兽。

  我国的画像石出现于西汉,盛行于东汉,衰退于魏晋,此后便销声匿迹,只作出土文物而与活鲜生活无缘。近年忽又于菏泽一带中兴,在鄄城、菏泽、郓城沿黄农村中,几种石雕部件成为盖房必备的建筑材料。石雕的部件一般包括门墩、石狮、门卡子,有的门马头上也有装饰。在县城和稍大的镇子上这种石雕的摊子随处可见。热心的民间美术专家在这里猎取了大量的现代画像石的拓片与照片,欢呼雀跃,奔走相告:“中断了千年的画像石,又奇迹般地出现了。”他们把搜集到的拓片与照片和古代的画像石作了认真的比较,指出了它们的种种相同与不同:传统画像石的题材多车骑、饮宴、博奔、乐舞、比武、杂耍、男耕、女织、伏羲、女娲、东王公、西王母、龙凤、麒麟、玉兔等等;现代画像石则多吼狮、奔马、飞鸽、牡丹、秋菊、荷莲、荷塘双鹭、双猫戏蝶等等。传统画像石幅面大,形象多,常常表现故事的全过程,剁纹和凿点粗算;现代画像石幅面小,形象单一明了,造型略带夸张,线条纤细。传统画像石的画面常表现一种难以理解的惶恐情绪,充满了神秘感;现代画像石所刻画的都是人民所熟悉的花、鸟、鱼、虫、兽,情绪明快乐观。传统画像石应用于石停、墓室和词堂建筑上,为死者安息之处;现代黄河岸边的画像石则作为人们新居的建筑装饰材料,生机盎然。

  菏泽一带民间建房除用石雕装饰之外,还要在屋脊上作陶兽装饰,其形象有狮、马、牛、羊、鸡、鱼,通称“六兽”。“六兽”之外,还有龙形的“大兽”与“小兽”,“亭子”与“楼子”。“六兽”装在屋脊上,单脊的房子一字排开,中间为鱼,左右顺序为鸡、羊、牛、马、狮,两端为“大兽”,中间也可以用“亭子”或“楼子”。庑殿式瓦房有五条脊,大脊中间为“楼子”,左右顺序为鱼、鸡、羊、牛、马、狮,两端为“大兽”,小脊由上至下为鱼、鸡、羊、牛、马、狮,最后四个屋角都装“小兽”。

  沿黄栋宇式民居的主流,在从前无疑是草房与泥土的平房。

  草房有多种形式,最简陋的一种叫草庵,又名“庵子”,是一种半窖半屋的房舍。做法是在平地上挖坑,上面搭“人”字形架顶,顶上苫草。另一种简陋的草房名叫“草棚”或“棚子”,做法是以木杆为四脚,上面做草盖。这两种草房现在大多无存,偶尔见到也只做储存杂物用,很少有人以之为居室。草棚则多见于瓜园与果园,夏日搭架,在高处没坐卧铺位,日夜守园,通风防潮,俗称“高棚”。最常见的起脊草房各地形式也多有不同,河南中牟县万滩乡今存草房较多,苫房顶用草有麦草、稻草、谷草数种,其中最好的是用芦草做成的房顶。从前,家有芦草房就可引为骄傲,但现在是人人都在追求瓦房了。当街大字标语赫然入目,写的是“家有十只羊,草房换瓦房”。还有一种草房向瓦房过渡的形式,屋顶苫草之后又在近屋檐处或屋脊处覆少量瓦片,名为“瓦缘房”、“海青房”。

  平房不起脊,屋顶也用泥土覆盖。旧时沿河人家用黄河淤土就地垒墙做成土平房,名叫“土垃围”。或用林秸(高粱秸)做墙做壁,表面涂泥防风防雨雪,名叫“秫秸房”或“篱笆房”。在山东郓城民间,洼地里有一种极易板结的盐碱土,俗称“瓦岗碱”,人们多取用来泥屋顶。麦收后,雨季到来之前,将这种碱土拉回家中,一块块坚如铁石,泼水粉化,渗上麦糠,和为糊状,用泥板在屋顶上抹二指厚,晒干即可保一年不漏。泥过屋后有别样的安全感,表现于一句民谚:“干柴细米,不漏的房屋。”

   由泥土的平房向前发展,中间经过了一系列的过渡形式,如用砖来代替泥墙,出现过“平窗台”(用砖砌墙基,到与窗台相平处,上面仍用土坯)、“砖安檐”(其中又分“大檐”与“小檐”)、“砖穿皮”(外层砌砖,内仍填土)种种做法。在山东鄄城旧城镇地方,因砖砌墙基能够防碱侵蚀,而称土墙垒几层砖为几层碱,通行为“七层碱”与“十层碱”。

  平房屋顶可用于晒粮、晒棉,夏日也可以登房顶乘凉,名为“上房”,因此住平房的人家,梯子是家家必备的用具。

  (3)滩区独有的台房

  最具黄河特色的民居还应数台房。这种房舍分布于滩区和从前黄河经常决口的地区。这些地方常有洪水浸漫,为了防水防淤,人们才发明了这种特有的房舍。建房之前,先夯筑一个土台,山东梁山县以下称为“房台”,鲁西和河南地方则称为“岗子”,筑房台俗称“夯房台”、“垫房台”、“砸岗子”。严格说起来,“房台”与“岗子”略有区别:“房台”一般是一户一台,各自独立;“岗子”则是几十户、十几户共做一台,连在一起,的确就是一条长长的黄泥岗。山东鄄城、东明以上,多是这种岗于一样的村庄,每一条岗子,就称做一条街。由此向下游则多是独立的台房。

   台房的修筑,修起了房台就有了院落,台顶都不再做院墙,因此一般也没有大门。台坡分四面,正面是上台下台的道路,为了拉车,都不设台阶。其他三面,遍栽用材树或果树,农总在树荫与花丛之中。所有台坡都砌排水的“流子”。台房高高在上,台下的街道同时就是排水的沟渠。各家各户依姓氏称“张家台子”、“李家台子”,村庄也依村中的大姓叫做“某某台子”。

  黄河“豆腐腰”地段,河道在滩内时常滚动,村庄落河现象较多,村址与房址因此也多有变动,一处房台的历史很难延续得长久。到济南洛口以下,河滩虽也常常漫水,但河道变迁的情况较少,一处台房,世代相传居住数代的事实并不稀罕。在这些地方,建筑台房的工程显得细致而有特色。

  滨州市近郊黄河滩,有的人家自生男之日起即垫房台,每垫一层,任风雨为之落实,累月累年,时作时辍,二十余年成一台,正好为成年的儿郎营造新的台房。这种举动显得特别有眼光,有耐心。近年兴起的新方法是放黄河水淤泥积为房台,名为“淤房台”。

  高青县赵店乡堰里贾家村,地在黄河滩区,建村数百年,村址没有变动。贾在水家现在的住宅,正房比厢房低三尺多。造成这种形势的原因是,宅基不断淤积,而房台加高的时间参差不齐。厢房被淤废,便先拆了厢房,重建厢房时,加高了房台,这样厢房就高于正房,若干年后,正房不能再用时,必又拆了正房加高房台。总之是淤土增高,房台随之增高,而房址不变。

  滨州市蒲城乡张庄张耀周家,原在房台上植枣树一株,在房台不断加高时,为保护枣树不被淤死,主人在每次新筑房台时,特意为之用砖砌井筒,如今大半截树干都落在了砖井中,成了淤高台长的活见证。1989年10月树立的张庄村名碑记载,该村村址自明代正德年间(1506——1521年)建村以来,一直没有变化。1855年黄河改道,村庄虽处滩区,却从来没有落河的经历,这与黄河下游上段的情形截然不同。

  在黄河下游的上段,村舍被洪水漫漫,被泥沙淤废的例子随处可见。东明县西肖集村肖合印家,1958年建房时,垫房台1米多高,当年一场水淤平,接着又垫了1米多高,将房子在原地盖起来。到1982年,不仅房台又被淤平,淤土还向上埋到房基的第15层砖,以致从门外往屋里看,室内完全变成了一个坑,遂不得不于1983年再度拆掉旧屋,重新加高房台。

  因为有这样的实际环境,所以房台越高越好,又因为建房台的费用往往十分可观,有时可占建房费用的大半,能修得起高房台,明显是一种富足的标志,演化既久,房台高成了吉祥的象征。因此除了尽心尽力加高房台的实际行动之外,建房求高的风俗随之蔓延,台房屋脊中央修造一个小房,俗称“楼子”,象征房与楼一样高。若万不得已建房不够高,则必于屋顶安一面镜子,照取邻家屋顶最高处,以示不亚于人。修房台时,用夯层层打实。有些地方现在用电夯筑房台还要请人用旧石夯唱着夯号先夯打一阵。

  台房中更有一种特别的房屋,其土坯墙壁的四个墙角特意用砖垒砌四个垛柱,洪水到来时,主人事先将墙壁推倒,人爬到房上避水,房子变成了一座孤立的“桥”,洪水过后,重新垒墙筑壁,仍可居住。若不先行拆墙则全屋必被洪水冲倒。人们戏称这种房屋为“过水房”、“墙倒屋不塌房”,在山东地方,因为用青砖垒房垛,又称为“垛房”、“四角青”。鄄城宋楼乡孙花园村,有一栋“四角青”房,有150多年历史,身经数次洪水,至今仍可居住。可见人们与洪水周旋设计的这种房屋,在很长的历史时期中确被证明是行之有效的。

  1996年黄河在十年没有漫滩之后,又有一次大洪水,滩区人民财产损失严重。山东、河南两省政府先后作出决定,将滩区村庄全部迁出河滩,在大堤之外选址营建新村。新一代滩区的居民已不像他们的先辈那样眼光固守在滩区之内,虽感到迁出滩区后会有离田地远,因而耕作不便等麻烦,但也看到了堤外定居安全,便于接触大社会等好处,谈妥了条件,就很自觉地拆了滩区的旧房,开始在堤外建设新家园了。我于1997年春沿黄采风,到处都看到人们在拆除滩区的台房,也看到人们正动手在堤外营造新的村庄,有些新村已形成了很大的规模。这时我便意识到,我对于黄河滩台房的记录,将成为最后的报告了。

  (4)与洪水周旋的村庄

  沿黄村庄在与洪水斗争中生存,村庄中的居民在与洪水斗争中形成了一种特有的精神。 沿黄村庄的风格,因环境不同而不同。

  从前曾有傍堤而居的人家,形成一种特有的村庄,著名散文家李广田曾在所作的名篇《花鸟舅爷》中忠实地记录了他的家乡今山东邹平县沿黄村庄的情景:

  沿堤一带居民,都靠了堤身建造房屋。这不仅有占据官地的便利,且可利用了堤身作为房屋的后墙。故从河堤的前面看来,则沿堤均如造了一排上楼,自然,也很容易辨识出是谁家的门户。但从堤后看来,则仅仅是高出堤面的一尺的茅檐,而家家茅檐又大多数无甚区别。走在堤后的人想取了捷径以直达所要去的人家。像我这样久不归乡的人,就是一件难事了。

  这样傍堤而建的房屋,在建国后大规模筑堤时,几乎全部被拆除了。但到了80年代,又出现了类似的村舍。山东垦利县胜利乡的20处村庄,原来大部分在堤外洼地中。因为田地低洼而多盐碱,农业收成很差。为了放淤压碱,有18个村庄迁出洼地,傍黄河大堤修起了大房台,重建了新的家园,高高地俯视故家被淤在了新的田地之下。新建的18个村庄,房台相接,与大堤平行,东西相连,绵延十里长街,看上去有十足的气派。

   山东黄河岸边的阳谷、郓城、鄄城三县,有几处村庄蒙罩着神秘的色彩,都被人称为“迷魂阵”。阳谷县的小迷魂阵村特点最为突出。这村的房舍由东西两部分并列组成,东半部分叫“前迷魂阵”,西半部分叫“后迷魂阵”。但是外人进入前迷魂阵时,多感到后迷魂阵是在北面,而进入后迷魂阵时,又会感到前迷魂阵在北面。沿着村内的街道行进时,感到方向随时都在变化,以致莫辨东西南北,当地有歌谣唱道:“进了迷魂阵,状元也难认。东西南北中,到处是胡同。好像把磨推,老路转到黑。”在村里,若按习惯以太阳的方位测定时间,时间感也会差几个小时。在前迷魂阵不到上午10点钟,已感到是正午时刻。而在后迷魂阵,正午12点钟,又会有下午4点钟的感觉。人在村中的这许多奇怪的感觉,都是由房屋的传统布局造成的。村庄的整体布局呈新月形,而两条主要街道呈弧形,由东北起至西北终。这样排列的一条街道上的各家大门,实际上方向各有不同,大家却一律称正房为北屋,一切迷乱皆由此生出。奇怪的是,数百年间,数十代人,家家盖新房都自觉地遵从前人留下的房屋排列的规律,村中却从来没有对此作出这样或那样的规定。迷魂阵村的街道为什么要保持这样的格局,至今无人能作出恰当的解释,只有一个代代口传的故事在流传:说是战国时,鬼谷子曾在这里教他的学生孙腹与庞涓演习阵法,村中的建筑格局是模仿当时阵法建造的。村中至今还有一座孙膑庙。传说故事更增加了神秘感。

  鄄城的孙花园村、郓城的水堡集也都是“迷魂阵”的布局,也都有类似的孙腹演阵的传说。现在这三个县的几处村庄常有人参观,阳谷县的小迷魂阵村还正式开放为旅游景点。但村庄形成的真正原因至今还是一个谜。

  河南、山东黄河的“豆腐腰”地段村庄因河道改变而被冲毁,俗称“落河”、“掉河”。“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在这里是人人皆有的切身体验。许多村庄近年新立的村碑都有落河的记载。如鄄城县旧城镇北李庄的村碑就这样写道:“明代成化年间李氏十二世祖相兰曲日城南街北迁河滩内建村,名李相兰庄。1961年村落河移此,以方位改称北李庄。”东明县王店乡关庄村的关济元,1951年出生,记忆中已有六次落河迁村的经历。王店乡的林口村,祖先在明代初年,由山西洪洞县迁来东明,到清代咸丰年间发展成为千户大村。咸丰五年(1855年),黄河在河南钢瓦厢决口,改道流向山东,林口村首当其冲,村庄被毁。村中人有的远迁到河南巩县(今巩义市)、睢县,和山西平陆县等地。留在河滩中的,经过100多年数十次落河与重建,原林口村中的人分散在小林口、小青、东林口、前翟庄、杨庄、西黑岗、三王占、高占、小井、林占、林口等十多个村庄之中。落河,重建,这种外乡人视为惊天动地的事情,在当地人多半视为平常事。从前大河决口后,堵复的工程是从两边筑坝,最后合龙。坝不断向前伸延的过程,人们称为“进占”。河边的人学得了这个术语,以为他们重建村庄,就如同水中建坝一样,是努力争取到的,所以就称重建的村庄为“占”。在一些地方,“庄”与“占”是通用的,如“关庄”也可以称为“关占”,形象地表现了洪水过后很快又建起村庄的那种不屈不挠的精神。

  在与洪水斗争的共同生活中,沿河村庄的居民形成了互相关心互相帮助的传统,留下了很多感人的传说,其中有一段,叫做《水汆二百里》:

  九曲十八弯的黄河,流啊流,一直流到河南省封丘县。在封丘县境内,靠黄河岸边的一片沙滩地上坐落着一个村庄,名叫顺河街。顺河街常遭黄水侵害,庄稼十年九不收,加上官府盘剥,土匪掠夺,这里的老百姓祖祖辈辈过着难以忍受的艰难生活。

  以前,顺河前街有个老汉,名叫岳进忠。他48岁那年,在黄河滩里种了几亩高粱。这年风调雨顺,高粱长得分外喜人。岳进忠心想,再有两个月,千把斤红高粱就到手了,一家人的生活有了指望,心里很高兴。他怕坏人偷庄稼,高粱刚刚滚红米时,就在地当中搭了一个一丈三尺的天棚,不分昼夜地在天棚守护。

  有一天中午,岳进忠累了,躺在天棚乘凉。不防黄河突然上涨,河水漫过河床,冲破堤防,向四周的庄稼地猛扑过来。等他发觉时,黄水已快埋没高粱,天棚也已经摇晃着要倒下去了。 岳进忠大吃一惊,慌忙丢弃了天棚,纵身跳进水里,奋力游到一座土窑上,想在这里暂避,等退了水再回村里。哪知洪水越来越大,土窑眼看又要被水冲塌。正在危急间,忽见水里飘过一根粗檩条,他连忙纵身跳进水中,死死抓住檩条,随波逐流而去。

  岳进忠在水里挣扎过久,累得精疲力竭,恍恍忽忽,不知东南西北,任凭水浪推流。 不知过了多久,岳进忠被黄水冲到一望无际的沙滩边缘,这时,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大水过后,当地人出来察看灾情,发现了在沙滩上抱着擦条的岳进忠,以为是一具尸体,走近一摸,还有一口微弱的呼吸,忙把他抬到村子里。穷兄弟们尽心照料、调治,他终于恢复了健康。这时他才知道这儿是长垣县芦岗店附近,离家足有二百多里。

  过了几天,几个穷兄弟送他回家,到了自己家门口,却见家里的人披麻带孝,都在哀哭。岳进忠非常惊异,连忙上前询问出了什么事情。原来家里人见黄河发水,许多人畜财产被黄水吞没,料他在地里看守高粱也一定遭了不幸,四处派人寻找他的尸体,都没有下落。家里人只好请人为他做了一个塑像,放在一口薄薄的棺材里,这天正要出殡埋葬。

  岳进忠回到家里,一场丧事转眼间变成了喜事,乡亲们都高兴万分。他们脱去了孝衣,砸碎了塑像,热情招待长垣县来的救命恩人。

  从此顺河街的老百姓和长垣县芦岗店附近的老百姓结成了患难朋友,而岳进忠水里逃生的故事也一直流传到现在。(《不见黄河心不死——黄河传说故事》,浙江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

  沿黄采风时,顺河街和芦岗店我都到过,黄河岸边特有的环境和特有的精神所形成的风俗很难描绘,但身处其中,很容易感觉到。

  (5)日常起居的简化模式

  黄河两岸,特别是滩区农家,随时都有与洪水周旋的准备,表现于日常生活,时时都有临战一样的心理,一切都有从简的趋向。

  滩区与从前常有洪水侵袭的地方,很少见正规的四合院,常见的是缺少临街“倒厅”的“簸箕院”,正房称为“北屋”或“堂屋”,住长辈和未婚子女。东厢称“东配房”,住新婚夫妇。西厢称“西配房”,作厨房,俗称“锅屋”。院中不设厕所,便溺随处,全靠一年一度的漫滩洪水来打扫。养猪无圈,用一副夹板套在项间,再于夹板上系绳,或者于背腹之间作一绳套系绳,最后拴在院前树木上,使外乡人看了十分稀奇。

  北屋大多不设壁子作间隔。进门为正间,迎门靠北墙放条几,条几前为方桌(也称为“八仙桌”),方桌两边各放两把柳木椅子。平常这里是待客的地方,遇婚丧等事在这里举行仪式,过年过节北墙上挂祖谱、神像,方桌上摆供品,就变成了祭祖敬神的处所。近年又时兴矮方桌,形制与方桌相同,只四脚矮一尺多,配合小凳为坐席,使人觉得方便自在。矮方桌平时放在方桌之前,夏日常被挪在院中或附近柳荫下,饮茶,聊天,歇息,自成一方天地。

  稍微讲究的人家,在北屋中安设壁子,壁子用秫秸扎制,俗称“房箔子”。无论设壁子与不设壁子,人都各据屋角设床铺。这角落就是一个人或夫妇二人的小天地,在旧时,穷人家新房的装饰就是在这个角落的墙上贴几张花纸或年画。床有俗制:长7尺7寸,高1尺7寸,宽3尺7寸,俗称“三七”。床有架而无床板,床面仅设肋木7条,肋木上铺秫秸箔,箔上铺苇席,席上铺褥子,俗名“铺体”,被子则名 “盖体”。

  冬季取暖,用大火盆燃柴草(以豆秸为上佳),火盆上方搭木架,搭棉被于架上。烤热后抱回床上,名为“烘被”。优待老人,置小火盆于床上,盆中燃豆秸炭火,火盆上罩一个树条编的罩子,盖在被窝中取暖。这一树条编的罩子,在山东梁山县,编成无底圆筒形,上端有圆口,名叫“火烘子”。农家妇女常将它套在正学步的儿童身上,帮助儿童站立,又不会跌倒;在山东东明和河南一些地方,将这一器物编为圆柱对剖的样子,名叫“(火通)槽”。反转来,以半圆的一面做底,槽中铺设被褥,悠悠晃动,可作小儿摇篮。

  “豆腐腰”地段,因落河情况多发,从前的居民家中很少箱柜一类的家具。许多人家只在居室内悬吊一根木棍,衣物被褥,不用时都搭挂在木棍上。一般家具除条几、方桌之外,不过高矮柳木椅凳若于。其大小柳椅柳凳,多数就地取柳枝柳根,由游乡木匠就地加工。河南孟津等地,有的人家用柳木做成一种供婴儿坐卧的小型车,俗称“坐窝”。所有桌椅等物,大多不施油漆,任其呈柳木嫩白颜色,表现了生活的简朴,也自有一种天然的美。

  山东济南以下河段,即使滩区生活也历来较为安定,因此家具的数量与品种都较上段为多。坐椅有大圈椅、罗汉椅、灯挂椅子、方机子、骨牌机子、小凳、条凳、月亮凳多种。

  在山东惠民县魏集乡,柳木图椅子更发展成传统的手工产品,不仅当地人家家使用,还为外地人所赏识。这种坐椅,以柔韧的棉柳木、赤红柳木及其地下木(树根)为原料。椅圈选用直径7厘米、长1.65米独木小柳树或地下木作料,要求洁白、顺丝、无疤;椅腿用1.4米长的光滑柳木或地下木;大、小牙子及靠子(后椅板)、掌子皆用光滑柳木;脚掌则配以当地所产槐、榆等硬木。其制作工序有整圈、制座、上腿、刻花、组装等。圈椅的制作全用卵榫结构,通体不着一钉,经久结实,可百年不坏。靠子板雕刻上中下三幅浮雕作品,内容有梅花鹿、蝙蝠、榴开百子、大“福”字、“富贵不断头”等等,各牙子也刻左右对称图案,刻工十分精细,但做成之后仍保持黄河沿岸的传统审美观点,一律不施油漆。惠民县左右,农民的家具多用板箱,板箱不但用油漆,而且要彩绘四季花,或用书法作品作装饰,与本质白木的圈椅摆在一起,相映相衬,有说不尽的地方风采。

  河畔人家利用河滩丰富的柳条资源,历来多用柳编器物,如笸箩(有大小各种)、簸箕、柳斗、柳筐(有各种用途各种样式)、笊篱,所在皆有。

  滩地积涝地方多种高粱,农家因此便有许多高粱秸(俗称林秸)制作的草物件,长秆打箔,用以铺床,也用于架空晾晒棉花、粮食、干果;取穗秆(俗称“莛子”、“莛秆”)做锅盖,名为“锅拍”、“拍子”,做缸盖、盆盖,名叫“盖帘”,做盛干粮的小筐,名叫“叠帘”、“莛子筐”、“馍筐”,做盛物小篮,名叫“莛子篮”、“隔档篮”、“隔档小篓”,甚至可用莛秆插成精巧的灯宠与各种玩具。至于用高粱穗草扎制炊帚、笤帚,不光在当地广泛使用,还成为一项运销外地的传统副业。

  沿黄民间崇信,以祖先崇拜、家族观念最为浓厚。其次,因为住宅常遭水灾,宅神崇拜也极为普遍,一般称宅神为“保家姑姑”,神龛嵌在北屋房门里东侧,房门外东侧设有“神台子”供“天神”。

  财神按习惯都供在北屋东间北墙上,俗信财神由窗户出入,因此东间一年四季都收抬得明净敞亮,不堆放杂物,害怕挡了财路。

  灶神供在锅屋,神像斜贴在锅台左侧,俗谚有曰:“灶王爷,向里倒,日子过得好。”

  独特的衣饰

  沿黄农村衣饰风俗古传古制甚多,“女织”的传统至今脉络犹存,许多古传事象还有部分残存,许多当事人都还健在,诸事始末也还来得及一一记录。

  (1)纺车和布机

  用土纺车纺线的历史,在50年代就大体结束了,但用“笨机子”织布至今仍不罕见,人们以为土布有“洋布”代替不了的好处。

  趁着纺线织布的农家大嫂还都能说能道,理应把传统的纺织技术从头到尾作一个记录。


  民间纺织的全过程是:

  绞棉花:目的是把棉籽与棉絮分开。旧式的绞棉花机子体积很小,在一个40厘米见方的木框里放一个铁棒和一个连着绞把的木棒,把机子捆牢在长凳上,左手续棉,右手摇绞把,子棉从木棒与铁棒之间通过,把棉絮挤进去,而把棉籽留下。一人一天可处理子棉十多斤。绞出的棉絮俗称“棉瓢子”。

  弹棉花:古老的弹棉花用具十分简单,一张弹花弓,一个榔头,再加一条竹蔑。弹花弓长约1.6米,最讲究用香椿木做成,弓弦用牛皮线子,又最好是牛脊背上的皮割线做成。榔头用枣木制作,高约30厘米,蜂腰,沉重。操作时,竹蔑铺在门板上,放上棉花,身背弓弦,弦朝怀里,弯腰使弦紧贴棉花,右手持榔头弹打弓弦,弓弦的跳动使棉花蓬松起来,弹好后就用竹蔑将棉花卷成一简。到60年代有了用柴油机为动力的大型弹花机,70年代后改用电力,原始的弹弓就束之高阁了。所弹的棉花,用途不同,质量要求也不相同,做织布经线用的要求最高,纬线次之,用以做被褥胎的好坏无论。

  纺线:木制的纺车由风翅、车脚、脚丫三部分组成。风翅(辐条)共八根,用线绳连接,车脚是用来连接风翅与脚丫的。脚丫则专用来固定锭杆。纺线之前先搓

  棉卜几:把棉絮做成约25厘米长、10厘米宽的棉块,名为“打棉瓜”,再将棉瓜放在平滑的桌面上,用秫秸莛秆搓成棉条,这就是俗称的棉卜几。纺线时,先将一截高粱莛秆的外皮(俗称“线穗裤”)套在锭杆上,在风翅与锭杆间用一根弦连接,右手摇动摇把,风翅转动,通过细弦传动,锭杆也转动起来。同时,左手持连在锭杆上的棉卜几,悠悠抽线,抽至最长时,回车使线缠在线穗裤上,缠足一二两重,取下,名为“线穗”。纺出的线以细而均匀为佳,其优劣差别可有天壤之分,纺一手好线,在从前是一个农家妇女的骄傲。

  拐经线:织布首重经线,经线纺出来,先用拐子拐线。拐子用一根小圆木两头钉横木制成,长约80厘米。拐线时,用高粱莛秆或竹筷穿进线穗裤内,两头留出把手,右手持拐子,左手拿线穗,来回往拐子上缠绕,每个线穗拐成一拐,抹下来,拧放整齐备用。

  浆线:浆线是把拐好的经线放在浆糊里浸泡,使它不易纠缠,更为结实。浆线时,一斤线用12两(旧秤一斤16两)白面,先把面筋洗出来,澄出淀粉,熬成浆糊,然后兑进生水搅匀,把线放进去浸泡均匀,捞出来穿在光滑的木棒上,用力盘扭,搌开再盘扭,一连三遍,之后挂起来风干。暴晒则容易粘在一起,俗称“泥条”。泥条的经线会给下一步的络线带来无穷麻烦。

  如果是请专业的织匠织布,浆线的工作照俗例由匠人来做,浆线的头一天,主人把浆线用的线和面送到匠人家中,第二天就开始浆线。

  络线:络线是把浆好的经线,用络线车缠到线穗上。线穗柱用林秸制作,长约25厘米,中间掏空,套入铁锭杆,名为“秫秸裤子”。络车与纺车的结构大体相似,摇动绞把将经线缠到林秸裤子上,每个线穗旧秤4两左右。

  迁线:迁线是把线穗集中,使之进入织布机,形成经线。迁线要选一块开阔的平地,将称秸摆成半圆形,用长约25厘米的铁条,每20厘米一根,把秫秸钉在地上,铁条露出地面约20厘米左右,钉好套上一个铜钱,把络好的线穗站着套在铁条上。

  每一个线穗抽出一根线头,所有的线头都集中在织布人手中,并使每一根线头分别穿进风板上的相应的风眼里。风板长1米,宽20厘米,上面钻三行透孔,共80个。这样把80根经线并在一起,挂在后边准备好的木极上。迁完之后,再缠成大线蛋,准备刷线。

  刷线:刷线是把迁好的480个经线的线头,分别穿入织机刷柱里的每个缝隙里过交,用交棍赶交,赶过去以后把经线缠在机头上,再经提经的工序,从交棍里掏出线头,把480根线提到经里,分上下两层,后上前下,挂在机楼上撞住。每个机抒两根线,一把一把地缕过来系上,这就为织布作好了最后的准备。

  织布:织布前先准备纬线。纬线不用浆,纺成的线就可以用。纬线要先打芦穗。芦穗也用秫秸莛秆制作,中空,长约10厘米。工作时,将芦穗套在纺车锭杆尖上,旁边一人手持线穗,另一人右手摇车把左手持线头往上缠,然后送到织机旁。纺布时把芦穗放入织布直竖梭子里,用嘴把线头梭子穿孔中收出来,把梭子放进框匣里。右手拽滑板绳(连在梭子里的线绳),左手扳框,两脚蹬左右踏板,梭于左右穿动,偶有断线,就从交里掏过来接上。经线每一丈抹一道墨作记号,织成布为九尺,织布时,每到一个墨记俗称“一句子”,四句子为“一个布”。

  冬天织布,一般将布机放在地屋(半窖半房的屋子)里,因为地屋温暖,潮润,不易断线。

  织成的白布,叫“山花布”,有了大工业的机织布以后,又叫“土布”、“粗布”。先染线织出的花布,从前也叫“土花布”,现在山东有人要把它作民间工艺品来开发,则美其名曰“鲁锦”。

  织布的工作虽然很辛苦,但是眼见得亲手织的布匹一寸一尺地增长,快乐的心情总是常有的,有些初通文字的人作诗写织布的情景,倒也称得上是绘声绘色。其中一首写道:

   身居帝王位,
   面对五风楼。
   云霞生指上,
   黼黻贮心头。
   另一首这样描写:
   忽上忽下虎张。,
   一来一往凤点头。
   机杼织就千般锦,
   巧手妆成万祥图。

  染布:沿黄许多地方,从前家家都会土法染布,所染的只是一种青(黑)色。方法是将石榴皮沤泥和水放在太阳地里暴晒,俗称“沤酸浆水”,沤晒至水呈酱油颜色,把白布放进酸浆水中泡染,浸透以后拿出来晾晒,然后再次浸染,反复几次,再漂洗干净。染成的布不掉色,但色彩不够鲜艳。

  (2)织匠生活

  农村从前有专业的织匠和弹花匠,这个行业有许多古传的行规,数十年前还被人们严格地遵守着。

  盘道:织匠一般要认师学徒,出徒后方可营业,没有认师学徒的被称作“捐班”或“鲁货”。鲁货也可以为人织布,但要随时接受同行的盘道。盘道的内容是问行业的祖师,认师某某,学徒几年,或自称为“混交经”(老辈相传世代织布为业)。若能对答无误,彼此客气一番,互称师兄师弟,感到特别亲切。若回答不对头,就会被卸下机头拿走。

  对于溜乡弹花的匠人,同行们从背弓弦的方式就能断定是否行业中的人,按行规,匠人应该右肩背弓,弓弦向怀里,左手持榔头敲击弓弦,使发出声音,用以招揽顾客。否则即是鲁货。

  行规:从前织布匠自称为“踏千家门坎的人”,到户为人织布,户主要管饭,因此又自称为“吃千家饭的人”。行规的条款多属良俗,如主人有穷有富,管饭有好有坏,不论招待如何都要给人家把布织好;织布后,有钱马上付钱,没钱可以先欠着,下次再邀织布仍要殷勤前往,不能怠慢;织布时不准浪费主家的棉线;布要织得密,不可偷工;要按时把市交到户主手中,不可拖延等等。徒弟违反行规,师傅要进行处罚。处罚的方式是,跪在祖师(织女、黄道婆)牌位前请求恕罪。

  抢线:织匠有很好的职业道德,抢线就是集中的表现。某个织匠正在迁线时,突遇风雨袭来,其同行不管正忙什么事,都要不顾一切地前往迁线地点去抢线,俗谓“抢线如救火”。

  (3)特色衣物

  黄河沿岸农家的衣物,古来遗制很多,特色浓重的也为数不少。

  紫花布:河边终年黄土飞扬,白色的衣着极易染污,但夏日的白布衫又是人人所爱的装束。很早以前人们就选中了一种开紫花的棉花,这种棉花的棉絮为土黄色,用它纺线织布,颜色似白布而呈土黄,做裤褂穿起来不失为白衣白衫,却又不像一般白衣白褂那样易污,人称这种布为紫花布。后来因为开紫花的棉花产量低,渐被淘汰,但紫花布照旧流行。人们将织好的白布,抹上从黄河边挖来的泥浆,用棒槌反复敲打,使黄土的颜色深入白布的纤维之中,然后用清水漂洗干净,布匹就染上了永远褪不掉的与黄河流水一样的颜色,仍旧称之为“紫花布”。在本世纪50年代,夏日里若是哪个年轻人穿了一套紫花布的裤褂在人前行走,他定会有一种神采飞扬的骄傲。我采访过年过古稀的老汉,说起整套的紫花布夏装,他们确有依依之情。本是为了抵抗黄土的污染,却不意成为了一段时间的时髦,而且那种黄土的颜色,想来真应是深沉的。

    土裤:又称“沙土布袋”,是黄河岸边儿童的摇篮,也是他们的被褥。土裤用棉布制作,长方形,顶端“U”形开口,儿童由此伸出头颈,两侧各有一袖洞,可使孩子两臂伸出袋外自由活动。领窝与袖洞连接处或以钮扣,或以系带连结,可方便打开,令孩子进出。底端用线密密缝牢。土裤尺寸大小随孩子身长而定,但必须比孩子身高略长,一般为60—80厘米,宽约40—50厘米。从前的穷苦人家多用旧布缝制土裤,殷实人家不但用新布做上裤,还要在胸前和领窝处绣花和镶花边。

  使用土裤时,选取黄河岸边淤积的细沙土,先在阳光下暴晒数日,再用细筛子筛出,取二三公斤于特备的铸铁土锅子内炒热,必炒得噗噗有声方好。炒过,放置一旁,待其温温吞吞时,装于土裤中,再将小孩装在里面,使头手露在外面。天暖时,只用土裤,天气寒冷,就在土裤上加盖棉被,孩子拉尿都在土裤中,拉尿过后只须换土便罢。上了年纪的人都说,从前孩子睡土裤,“从娘肚子出来,断了脐带就用,一直能用到会轰鸡”。计算起来,大约可用到三四岁的样子。他们从实践中得出经验,孩子再怎么哭闹,只要换了温热的新沙土,立刻就会安静下来。因此老人们又说:“泥娃娃睡沙,消炎败火,不落毛病。”睡土裤原本是生活穷困、不得已而为之的事,但既经流行久远,人们就舍不得它。近年生活大为改善,小孩睡土裤早不像从前那样的万不得已,也没有一直在土裤中睡到三四岁的小孩了,但凡在黄河边出生的小孩,总要在土裤中度过大半年的时光,因为这里的人坚信,小孩是不可以不亲近泥土的。济南市有一位医生,沿黄河作了关于土裤的专题调查,得出的结论是,土裤有防红臀和腹股沟等处浸渍发炎的作用,比普遍采用的为婴儿垫尿布的方法有许多好处。他引用在乡间调查时的经验之谈:“孩子的腚,用沙土布袋的时候从来不腌(发炎),即使因为用尿布腌了,用点干燥沙土撤敷患处或让孩子再睡沙土布袋,也很快能好。”这位医生最后得出了如下结论:“从医学角度分析,应用这种睡袋(沙土布袋)也是有道理的。由于睡袋内的沙土取之于黄河岸边,每天风吹日晒,寒暑交替,大自然的净化作用使这种干燥的沙土很难有致病细菌生长,且经过加热,更使残存之细菌得以杀灭,用前对沙土加热的过程还能制其寒凉之性,置于袋中后,孩童躺卧在温暖的土中,头颈、双臂伸出袋外,不仅免受襁褓之苦,还可尽享伸臂蹬腿之乐,岂不悠哉!乐哉!由此看来,‘睡袋’并不是西方人的‘专利’,我们这种东方特殊睡袋较之西方婴儿睡袋更科学、更经济、更实用,若稍加改进,加以发掘,说不定真能代替令人用之心烦而又不能不用的尿布。”(张希忠、孙丕强《沙土布袋——一种特殊的育婴袋》,载《民俗研究》1990年第2期)难怪道黄河岸边有这样的摇篮曲:

   黄河的小孩呀,
   真有福。
   穿上呀,
   不出屋……

  (4)绣花鞋的脚印

  绣花鞋本来是北方妇女普遍穿用的鞋子,绣花鞋的剪纸花样真是有千千万万。但是近数十年间,却是越来越少见了,不意沿黄采风竟见到了绣花鞋的复兴时代。我想这大约是因为,漫漫的黄河水,漫漫的黄河沿岸的黄土地,太需要浓重色彩装饰的缘故。

  黄河岸边,终年风沙遮日,采风时与当地的朋友一起下乡,脚下踏着噗噗作声的细沙土,口中含着牙碜的泥沙时,免不了也叫几声苦,朋友总说:“经过三四十年的治理,这比从前,早已经是天上人间了。在从前风沙起来,黄天昏地,对面不见人,连饭锅里都是沙子。”这情景,对我这个生在海边长在海边的人,无疑是另一个世界。在这样的环境中,衣着起居都要提防着沙土。男女都要用头巾,衣服的颜色不能太娇嫩,在这里是不用解释就能明白的事理。一双新鞋穿出去,在河滩上走一趟,也就失了新鞋的本色。所以沿黄河就有了“下雨穿新鞋”的乡谚。黄河的淤土,天旱时容易变成细末满天飞扬,此时任什么人时的打扮都会因蒙尘而减色。天下了雨,天空必有短时的晴朗,且黄河的淤土渗透性能特好,雨停不久,即不再有泥泞,人走在路上会觉得有一点弹性。这时,穿一双新鞋出门,鞋花会显得特别眼亮,心情也如天空一样,晴晴的只有几朵白亮的云。这时你才明白,短短一句谚语写景状物都有千斤的重量。

  1997年麦收前,在山东甄城境内采风,所到之处都看见,村头柳荫下,妇女三五为伴,忙着做绣花鞋。年纪稍长的,沿袭传统,自己纳底,自己做帮,精心绣花;年纪轻的,由商店里买双新鞋回来,再亲手刺绣鞋花。很少有人从商店里买现成的绣花鞋。说起绣花鞋的历史,年纪大些的女人说:老辈子就兴穿绣花鞋,一直到“文化大革命”那一年,花鞋成了“四旧”,上街穿双绣花鞋,让人遇上了,必用黑墨把绣花的地方抹成黑乎乎的一团,从此没人再穿绣花鞋。但是,近两三年间,谁也不知从哪一天起,是什么人发动,绣花鞋忽又时兴起来,年轻的妇女和小孩,人人都要穿,家家都要做,如春风之来,乐于接受。新流行的绣花鞋,与从前略有不同,从前绣花用彩色的丝线,现在改用市场上常见的粗绒线了,鞋面却还是旧时的青(黑)色。鞋头有花,鞋帮也有花。绣花以剪纸为样,花样跟着也多起来,以致市集上有了以剪花样为职业的艺人。 当我看到花样极多的绣花鞋在黄土地上行走的时候,心中很是舒坦。在精神文明建设之中是应该注意保护那些黑墨盖不掉的美好事物的,哪怕是生活小事。

  (5)包袱带子

  在山东与河南接境的一带地方,从前有这样的风俗:女孩长到十几岁,就已能够织很好的布匹。从这一天起,她就天天织布了。所织的都是各色各样的彩色花布,有舒花、枣花、大笆纹、小笆纹、小砖笆、斗纹、水纹、狗牙、条花、镶边、核桃纹、芝麻梭、筢子搂、长流水、风绞梭、迷魂阵等等图案,用提花工艺,更可织出老寿星、仕女图、八仙过海、鲤鱼戏荷花、金鸡戏牡丹、八个盘子八个碗、八个姑娘抬花轿、窗户棂上挂纱灯、星星撵月亮等精美图案。织成一勾子,为两丈一尺,正好是一身衣服或一个被面,就叠起来由她的娘来保存。姑娘一天天长大,她所织的布也跟着一天天摞高。到花布摞得像一座小山的日子,姑娘就快要出嫁了。这时她要为自己精心编织一条宽约9厘米,长3.5米的包袱带子。这带子织得一丝不苟,花纹凸起,连绵不断,两头并有缨络。到出嫁的那一天,她亲手织成的一大摞花布就是她嫁妆的主体。那一摞花布被安排在送嫁妆的大车上,本已有夺目的光彩,却更有这样一条包袱带子,被展开来,摆在一大摞花布的上面,起着画龙点睛的作用。嫁妆送到婆家门前,按照古俗,村中的女人都要上前品评一番。她们所注目的首先是那一摞花布,布织得好,新妇即可称“不赖”。最后再仔细地看那一条包袱带子,翻来覆去地看,很难得到一致称道的评语。三里五村,十年八载,若有一个人织的包袱带子,得到了看嫁妆人一致的啧啧称道,她就是几代人都忘不了的巧媳妇。

  包袱带子的用途也堪记载:新婚的几年,走娘家的遭数很多,除了大节令时车接驴送,大多是自己一人来来去去,来去之前日用衣物放在一块印花包袱里,四角向里一折,拿过包袱带子,扎一个“十”字花扣,挎在胳膊肘上,行走方便利索。几十年前人人都是这样的。到生了孩子,包袱带子又有了新的用场。日子过得好的,小孩的娘做一套厚厚的、宽大的棉袄棉裤。棉裤的腰很高,扎起腰带,胸前形成了一个棉窝窝,把孩子贴皮贴肉地装在这个窝窝之中,然后穿上长可及膝的大襟棉袄,使小孩子的头由肩膀里侧露出来,最后用包袱带子由背后斜着交叉捆扎,结一个大花在胸前。这种带孩子的方法,当地叫做“揣孩子”。揣着孩子的妇女,腾出了手脚,不仅行动方便,挑水做饭全不碍事,还常常闻说谁家的媳妇,揣着孩子,挑成了一个大豆秸垛。再往后,孩子长大了,包袱带子也变得陈旧了,庄稼人节俭,不肯让任何物件变成无用的东西,旧的包袱带子常被用作拉犁拉耧的背绳,直到破烂坏损。

  现在虽然揣过孩子的人多数还健在,但是包袱带子却不时兴了。偶尔有人织一两条,多半是卖给了好奇的城里人。1991年10月27日我在鄄城县旧城乡杨屯采风时,人家要送我一条新织的包袱带子,但我一眼看见,竖在院中的楼杆上有一条旧的带子,就向人家讨了旧的,坚决地辞谢了那条新的带子。回家洗去了泥土之后,旧的包袱带子露出了本来的光彩,确实织得上好。

  旧时的每一条包袱带子,都记录着一位黄河岸边女人一生的经历。

  北食之祖

  黄河下游沿岸的饮食风俗,应是北方饮食的典型,是以小麦与杂粮为主食的典型。

  (1)赶饭场

  沿黄的日常食制是传统的一日三餐,但是从前常年缺粮的情况,迫使人们大大地简化了晚餐,因为到晚上不再需要到田间去出大力劳动了。晚餐一般不再吃费粮颇多的硬食,只吃些稀饭之类的东西。这样,人们便习惯于早餐吃馍喝糊涂(当地称粥为“糊涂”),配以小菜;中午吃馍配以熟菜;晚上喝汤,如面条、面叶、面旗、疙瘩、米汤之类。因此早饭与午饭统称为“吃饭”,而称晚餐为“喝汤”、 “喝茶”、“吃剩馍”。

  家常饭的主食总称为“馍”,尽人皆知山东人爱吃煎饼卷大葱,但那是鲁中、鲁南的吃食,与黄河人家无干。山东沿黄一带一样的以馍为主食。

  馍可以分为两大类:“烙馍”与“蒸馍”。

  “烙馍”也称“烙饼”、“饼馍”,用白面或杂和面制作,在铁鏊子(无边沿的铁锅)或平锅(有沿领的平底铁锅)上烙熟。烙馍还有“烙油馍”和“烙油饼”之分。在河南地界有用白面包黑面制作的“白皮烙馍”。双皮之间夹菜吃的叫“菜馍”,做得很长的叫“菜龙”,这都可以蘸了蒜泥来吃。旧时最常吃的是杂面烙馍和更为粗糙的面饼子。

  蒸馍是往日视为上品的硬食,现在成了一日三餐的常食。值得一提的是,蒸馍除了农家妇女自己动手来做之外,从馍坊里买来的也不少。黄河沿岸几乎每个稍大一点的村庄都有馍坊存在。我在山东的梁山赵(土固)堆村和河南兰考县东坝头村采风时,天天到馍坊里去买刚出笼的白馍来吃,不用说滋味是极好的。当场问过店主,他们每天做馍用白面都在100公斤以上,规模颇为可观。看着店主一屉一屉地从灶上抬下馍来出卖,会心地明白了,《水浒传》中武大郎所卖的“炊饼”,也就是眼前的“蒸馍”。过去只知道焦裕禄的名言有“吃别人嚼过的馍没有味”,是用来强调亲自作调查研究的重要性的。在兰考亲口吃过农家的和馍坊的新馍之后,才知道焦裕禄这句话也有吃馍的经验在内。

  有几种食品为黄河人家所独有。

  农家自制的咸菜,有一种叫做“西瓜豆”(也叫“西瓜酱豆”、“西瓜掺”)。我在一户人家吃过后,当时讨了制法,这方法是:黄豆1斤,煮熟。西瓜3斤,去外皮,连瓤切条,加盐2两,花椒与大料适量,密封罐中。三日后即可食,汁如甜酱,又有豆鼓味道。在河南兰考地方,称这种东西为“西瓜豆掺”,同时又有“番茄豆掺”、“萝卜豆掺”等相类的品种。

  东平湖以下,有从海中逆流而上的黄河刀鱼,这种鱼的油性很大,当地居民说是“日头底下晒得出油来”。因此黄河刀鱼就有了一种最简便的烹调方法,将铁锅干着烧热,直接把鱼煎熟,俗称为“干(火薄)”。吃鱼的方法也特别,用白饼将鱼紧紧地裹起,斜着咬一口,饼与鱼肉都被留在口中,许多毛刺(毛刺多本是黄河刀鱼的缺点)却剩在了卷饼的边缘上,用手把鱼刺拔掉,再咬一口,边吃边拔刺,越吃越香。外乡人见了无不以为奇怪。

  山东梁山县以上,山东与河南沿黄居民又有在大门外吃饭的习俗,俗称“赶饭场”、“撵饭场儿”、“聚饭市”。有的就在门前,三五邻居,边谈边吃;有的要到传统的饭场(亦称“饭市”)相聚用餐,这相聚的,多半是成年男子。年深月久,饭场既成了乡下人消息来源的所在,也是他们处理人际关系的地方。在饭场上常可见到特有的地方风情。比如,男人到距家颇远的饭场吃饭,夫妻关系特好的,男人的一碗饭刚刚吃完,妻子不知何时已等在跟前,现成的一碗饭送上来,换了那空碗,又悄悄地走了,不说一句话,温情却尽在。有那放不下架子的男人,吃光了一碗饭,手持空碗,向着自家门的方向,拖了长腔高喊:“孩他娘噢……”那边答应一声:“哎……”这边吩咐:“添饭来……”妻子急匆匆地走来,取了空碗,盛了饭,再送回来,却也并无怨言。又比如,山东东明、河南巩义、偃师一带,男人们赶饭场时,左手食指与拇指卡着一只大碗(俗称“圪篓”),无名指与小指夹一碟咸菜,右手三指执筷,二指拿馍用餐,运作自如。偶有鲜菜则放在地上让大家品尝。

  (2)沿黄饮食

  沿黄城镇饮食市场很盛,有常设的饮食店,也有赶集赶会时的饭摊。

  旧时乡下人进城赶集赶会,有自带硬食的习惯,因此小摊小贩多有备各种汤菜的,日久成为嗜好,汤菜随处可得,如羊肉丸子汤、羊肉汤、绿豆丸子汤、杂烩汤、胡辣汤种种。从前饭摊上的规矩是“荤汤加汤不收费”,买一碗汤,泡了自带的馍吃起来,随吃随喊摊主加汤,这在当时就算一番享受。从这种吃法演化出来的羊肉糊泊或糊泊馍、各种烩面,应是饮食发展史研究者应注意的过渡形式。

  市场上的面食种类极多,充分显示了小麦主要产区的特色。如马蹄烧饼、锅贴、油旋、盘丝饼、崮山馍馍、长清大素包、利津水煎包、木炭炉烧饼、锅子饼、螃蟹包子、吊炉烧饼种种,其中吊炉烧饼夹卤肉,人称“蛤蟆衔泥”,确是耐嚼有味的东西,在沿黄采风的路上常买一套放在行囊中,深深地体会到了它的诸多好处。

  鱼肉之类的食品也是随处可得,几乎各城各县都有本地的名产。如烧鸡、熏鸡、卤鸡、狗肉、驴肉、桶子鸡、扒鸡、罐儿蹄、烤鸭、烤肉、烫血肉、红烧羊肉、五香肴鸡、肴驴肉、五香牛肉、炖鳝鱼、黄河鲤鱼种种,各地同时引以自豪的都是黄河鲤鱼。

  地方菜的精品多集中在大中城市,豫菜与鲁菜各俱特色,但豫菜不如鲁菜名声远大,鲁菜历来列为八大菜系之首,和地处黄河下游古文化苔革之所不无关系。

  豫菜中有名的是洛阳菜和开封菜。

  洛阳菜的代表是“洛阳水席”。水席的特点是以汤菜为主。水席始于何时,众说纷坛,有说由武则天所开创,也只是依据民间传说,并无史书记载。有人认为从席中的几种食品的制法分析,可能是起于民间,传入宫廷,又从宫廷流入民间。其主要菜品有莲汤肉片、水漂肉丸、生入丸子、木须汤、萝卜丝、燕菜等。全席除八盘下酒菜之外,还有八大碗和八小碗,俗称“八八桌”,也有称为“宫席”的。

  开封的“套四宝”号称“中州名菜”。一桌酒席以一道名菜为主角,这菜用汤盆端上来,先看到的是一只全鸭,鸭肉吃完,露出全鸡,全鸡吃完,又现出一只全鸽,吃完全鸽,又有一只全鹌鹑。集浓(鸭)、香(鸡)、鲜(鸽)、野(鹌鹑)四味于一体,层层相套,个个通体完整,样样皮酥肉烂,吃不出一根骨头来。

  鲁菜为中国诸地方菜系之首,济南菜是鲁菜的两大支柱之一。济南就在黄河岸边,济南菜应说是黄河特色鲜明。

  济南菜历史久远,唐代的杜甫、明代的李攀龙、清代的王土礻真、蒲松龄,都曾留下赞美济南菜的诗文。济南菜的用汤、选料、调味、制作,都极有性格。

  济南的名菜首推糖醋黄河鲤鱼,此外还有棒子鱼、瓦块鱼、红烧鱼、干烧鱼等款式。用料多出自黄河。

  济南城中还有一个景色极好的湖泊,名叫大明湖,用湖中所产的蒲菜、茭白、白莲藕制成的菜肴,称为“明湖三美蔬”。著名的藕菜有水晶藕、姜拌藕和炸藕盒;著名的蒲菜有奶汤蒲菜、锅塌蒲菜、炝蒲菜和来自民间的蒲菜烫面饺、蒲菜扁食(扁食即饺子)等;茭白的烹制手段与蒲菜大体相同。

  另外,山东的济南和河南的长垣县都被称为“烹饪之乡”,国内名厨确有不少来自这两个地方。

  (3)大块吃肉的遗风

  自古世人皆知山东人有“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饮宴风俗,其实这地方就在山东与河南搭界的沿黄河一带。时至今日,这种风俗自然不免被新兴的潮流所掩盖,但是古朴的遗风还不时能够遇到。

  山东梁山县近年正以“八百里水梁山故地”为号召来开展旅游事业,因此也正一步步地融入现代的生活,但正是这里,民间的饮宴还保持着老辈子传下来的豪放的气派,我到此采风时,有幸见过许多如此这般的场面。

  这里流行的俗谚是:“有菜无酒不留客,有酒无菜是好席。”竟是这般地重视醇酒。

  大碗饮酒的方式,我见过的有两种:

  一曰“喝亮盅”:全席只备一个可以装二两酒的饮酒器具,在桌子中间扣过一只碗来作台垫,将那唯一的盅子放在上面。酒宴开始,我被让在上座,主人将那一盅(其实也算一小碗)斟满,右手捏住盅子,左手托着盅子底(这叫“端酒”),

  送到我的面前,告诉我最好一饮而尽,我喝过,大家说好,接着毫不推让,按顺序,各自斟满一盅,一饮而尽,转过来,又告诉我,最好连饮三盅,取的是“桃园三结义”的典故。我鼓足勇气喝了那三盅不能推让的酒,然后,大家并不难为我,说声“老师足了”,任我在一旁观光,他们就开始猜拳行令。每次都斟得满满,每次喝过都把空盅还回桌子中央。我感到了那别样的气概。

  二曰“推磨”:备下一只大碗,足可盛一二公斤白酒,一次盛满,放在首席客人的面前,人人都必作牛饮,吱地一口,眼看着酒面下落才算不亏,喝过之后,推给下首,依次豪饮,不兴有半点作假,若有作假,则会被人瞧不起。更有甚者,若喝得性起,将下酒的鱼汤倾进酒碗之中,这就是一个信号,告诉在座的所有人,都必尽醉、烂醉,有谁清醒地走掉,那就不够哥们意思了。这种酒宴我无能参与,只从旁看过,而且现在也不兴那种必求尽醉的风气了。

  婚宴饮酒,有三次敬酒是必喝不可的,每次敬酒,都有一个人陪着,这作陪的人,手持一个可盛二三两白酒的大盅子,肩上搭一条新的毛巾。第一个来敬酒的是新郎的哥哥或弟弟,作陪的很恭敬地用毛巾揩过酒盅,斟满酒,递给敬酒的人,由他“端”给客人,一连三盅;第二个来敬酒的是新郎本人,又是一连三盅;第三个来敬酒的是新郎的父亲,一样也是一连三盅。我从旁问过规矩,人家答我说:若实在酒量不行,前两个人的酒尚可推辞,新郎父亲的敬酒是必得要喝的,否则便被认为失礼。当然,若敬酒都喝下,主人是再高兴不过的。

  酒宴中的菜肴,最被重视的还是黄河鲤鱼,做法大多是大炖与清炖。上鱼菜时,极重规矩,鱼头必定朝东,叫做“鱼归大海”,主客是文人,要将鱼肚对着他,颂他“满腹文章”,主客是武官,则要把鱼脊对着他,夸他是“栋梁之材”,总名为“文腹武背”。在正式的场合,若是将鱼放错,会惹客人不快的。

  对于民间这种饮宴的风俗,许多旅游者都有感受。香港有一位孙重贵先生,亲到梁山作旅游考察,后来写成一本名叫《山东省自助游》的书。在书中他对梁山的酒肉一一作了介绍,他写道:“义酒是梁山著名特产,具有香味纯正,绵软回甜,浓而不暴,尾正余长等优点。‘大碗喝酒’是当地的风俗,因此自古以来梁山人民便十分注重造酒工艺。……因梁山好汉义字当先,酒名特用义字以扬梁山英雄豪杰仗义之雄风。大块牛肉,不腻不燥,味道鲜美,是梁山民间的下酒名菜。梁山好汉素有大块吃肉的习惯便是指大块牛肉。做法是取牛肉洗净,放入配好大料的锅中大炖,至烂熟为止。炖鱼,又叫糟鱼,是梁山民间宴请宾朋的上等名菜。它不但味道鲜美,而且具有糟而不糟的特点。所谓糟是指鱼骨烂熟如酥面,鱼刺绵软,不扎嘴;所谓不糟是指鱼体完整,鱼肉筋硬,耐咀嚼。制作方法是将鱼洗净去杂,放入配好香料的老汤中文火炖煮而成。桂鱼,是梁山泊一大特产。清炖桂鱼肉质细腻白嫩,味道鲜美。吃净鱼肉后,鱼骨可回锅做汤,桂鱼汤酸辣可口,味道极鲜,而且可解酒提神,故日解酒汤,做法是取桂鱼一条,去杂物,花刀后加上作料放入锅中炖煮而成。”书中的语气充满了赞美的情绪。但是这位孙重贵先生在亲临梁山酒宴之后,不无幽默地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笔者特别提到,梁山人兼承其‘梁山好汉’的豪爽气概,待人热情实在,现时依然有‘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遗风。笔者便是在盛情难却之下一醉方休,结果差点误了旅游考察的大事。读者若无海量,当有心理准备,适可而止。”

  乡间礼仪往来的宴席,也有他处少见的场面。遇有丧事,全村人都来帮忙,也都来吃饭,“一家发丧,全村盖锅”。菜肴不过萝卜、白菜、粉条、丸子数种,一批吃完,一批再来,形如流水,因名“流水席”。

  1997年春季,我采风到河南省范县县城,见一户人家为母亲作三周年纪念活动,门前打棚上供,对面设唢呐班作乐,亲朋皆来致祭,祭礼过后,都留下就地吃饭,沿街摆下桌椅酒饭,规模可观。这户人家对面就是县政府,吵吵嚷嚷,政府并不以之为怪,可见风俗流传之深。

  陆路行旅

  黄河航行与渡口的风俗留待下面设专章记录,这里先说沿黄陆路交通行旅的民俗。

  沿黄交通,水路与陆路交错。从前以水路无定,陆路虽远而无险,俗谚:“宁隔千山,不隔一水。”因为大河阻隔,路至河边,通常称“道口”或“口”。大路照顾多数行人,不能直达某村某镇,乡间毛细小路甚多,乡语说:“走道不用问,大路没有小路近。”

  黄河淤上水才退即硬爽可行,因此河边的人有沿水际行路的习惯。河水极少时,人可涉水过河,俗谓之“越河”。黄河断流,俗称“晒河底”,此时过河如履平地。这种情形在从前为百年不遇,但近几年却司空见惯。

  沿黄居民重别离,出门要择吉日,一般的规矩是以农历的三、六、九日为出门吉日;以二、五、八日为归返吉日。谚曰:“三六九,往外走。二五八,好回家。”河南地方却以七、八两天为忌日,说是“七不出门,八不回家”。

  出远门的人,临行之前要通辞亲友,辞行时嘱言颇多。流行于山东郓城的一首民间歌谣,说的是旧时一个青年被迫去当兵,临行之前与家人道别,其言辞虽不免夸张,但句句都包含着真情实感,使人如亲临其境地看到一场生离的活剧:

   正月里,正月正,
   年轻人离家去当兵。
   没出大门三回头,
   端起酒杯泪交流。
   一杯酒,敬老天,
   老天保佑全家安。
   二杯酒,递给爹,
   男儿当兵心不怯。
   三杯酒,递给娘,
   千万不要挂心肠。
   四杯酒,递给哥,
   地里活儿你做着。
   五杯酒,递给嫂,
   家中事情照料好。
   六杯酒,送给妹,
   你和嫂嫂同床睡。
   七杯酒,送给妻,
   还没开口泪水滴。
   少擦官粉少抹油,
   大门以外别停留。
   人家问我哪里去,
   别说话,光摇头。

  从前的陆上行具有大车、轿车、小车、轿子等,今尚存者有大车(只是木铁轮改变为胶轮)、小车。轿子本已绝迹多年,近时忽又在旅游景点上出现。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开封左右从前流行于乡间的太平车。这种车,车厢像一只大而无盖的盒子,四个轮子藏在边厢之下。前面并无车杆之类的辖制物件,一根长长的横木,并排挂四副套惧,中间有铁环连接车体,套上四匹马或四匹牛,一声吆喝,并排前进。若是拉了重载,或者是要摆个排场,四匹马之前,可以再加四匹马,跑起来令别个车望尘莫及。

  太平车用于农田,多半是到离村庄远的地方去拉丰收的庄稼,一车抵得数车;用于日常生活,是代替娶亲的花轿。这时,车厢四周贴上红喜字和各色花纸,用席子搭个高棚,棚檐上挂着彩绸,拉车不用牛,用骡用马,而且必求八匹之数,显得特别排场。在农闲时,太平车还有一种特别的用途:村中来了小戏班,拉两辆太平车来,铺上台板,一辆作前台,一辆作后台,即刻就能够开台唱戏。大戏班来了,三里五村合力操办,将六辆太平车集拢,前台三辆,后台三辆,便任什么了不得的大戏都演得开。

  更有意思的是,太平车在文献上也查得到来历。北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三“般载杂卖”记载:

  东京般载车,大者日“太平”,上有箱无盖,箱如构栏而平,板壁前出两木,长二三尺许,驾车人在中间,两手扶捉鞭绥驾之,前列骡或驴二十余,前后作两行,或牛五七头拽之。车两轮与箱齐,后有两斜木脚拖夜;中间悬一铁铃,行即有声,使远来者车相避。仍于车后系驴骡二头,遇下峻险桥路,以鞭唬之,使倒坐锤车,令缓行也。可载数十石。官中车惟用驴差少耳。

  北宋皇室南逃,太平车下了乡,一直流传到本世纪的60年代,现在还可以在某个角落里看到这庞然大物的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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