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大学教授汪悦进这些年对古墓葬与美术史的研究颇有心得。结合最近几年的研究,他认为,研究美术史,考古材料或者艺术品,重要的不是这个艺术品是什么,而是这一艺术品背后运作的方式是什么。美术史就是解决一个出发点的问题,必须重点领会当时古人的理路和思路。
汪悦进在美国哈佛大学塞克勒博物馆
在中国学术界,有关马王堆汉墓棺画与帛画的讨论曾颇受热议。结合对马王堆出土简牍“医书”的研究新解,美国哈佛大学美术史与建筑史系教授汪悦进前不久在复旦文史研究院参加“图像与仪式:中国古代宗教史与艺术史的融合”国际学术会议时,接受了《东方早报-艺术评论》的专访,详述了用美术史研究的“内证法”求解古人设计理念的治学方法。
美术史到底该如何研究?美术史研究的乐趣何在?
哈佛大学教授汪悦进这些年对古墓葬与美术史的研究颇有心得。结合最近几年的研究,他认为,研究美术史,考古材料或者艺术品,重要的不是这个艺术品是什么,而是这一艺术品背后运作的方式是什么。美术史就是解决一个出发点的问题,必须重点领会当时古人的理路和思路,除了需要逻辑性的想象,考证内在的规律和设计规则,还要熟悉空间结构的变化。
内证古人对世界的认知方式
《东方早报-艺术评论》(以下简称“记者”):在美术史研究中,你认为如何避开既有的研究定式,获得新的研究思路?
汪悦进:历来历史考据的正名传统比较厚实,习惯先正名,仿佛搞不清这个东西叫什么,就无法明确这个东西的用途。马王堆T形帛画究竟是 “非衣”还是“名旌”, 争论很多。其实墓中出土简策明明写着 “一长丈二尺” 。我们做美术史的倾向从图像内部寻求答案。美术史是把图像系统作为一个系列来研究,注重相互的关系而不是单个细节的名实考据,这样可以看到更多的信息。
当时马王堆给我最大的挑战或者让人最不可理喻的是墓葬空间的内在矛盾:墓室里所有的俑、器物、乐器、民用器等都揭示了三维的一应俱全的可居环境;而所有图绘表现的棺绘、壁画等二维空间却表达了死者离开墓地上天的夙愿。这个矛盾到底揭示了墓葬设计者希望死者长居墓室还是早日升天?我在上课时也给学生讲人死之后魂上天,魄留地这种二分法,但其实也有问题,仔细观察这些棺画或者帛画,并没强调要分离,还是一个完整的升仙过程。这样二分法就不成立了。所谓升仙,在西汉真正的内涵是身体状况的变化,达到某一种最理想的状态。在西汉,人身的模型和宇宙的模型是一致的。所以所谓四季的变化也是身体的变化。所有万物人体或者世界只有一个构成,就是所谓“气”。气散就死,气聚就升。所以按现代人思维定式,棺绘图景应该是由内向外的升仙过程,但事实是墓棺的图景是由外向内,越到里面才是日月。
尤其3号墓有大量的医书出土,在医书中都有比较一致的规范形象和语汇描写人如何合气聚齐,这个语汇是有内在逻辑关系的,用这个“钥匙”来看墓室内的图像就会读懂日月和寿山所表现的升仙“登龙”状态。同样通过这把钥匙再去印证四川石棺上类似耍蛇和饮酒这些跳跃性强且貌似无衔接关联的图像配置,同样就会一目了然,仍然跟治气与合气有关,核心还是围绕小宇宙和大宇宙阐述天人合一的气场。 所以在美术史研究中,一种理论或一种阐释的成立,最大的印证办法就是再用同样的“钥匙”去开其他门,能开说明有道理。同时还需注重与规律性相关的枝节,通过旁证的文献和考古的图片来发现可以串起这些线索的钥匙。美术史研究最大的乐趣在于琢磨艺术品背后的思路。
记者:你在做美术史研究中如何通过认知观念做内证?
汪悦进:我比较喜欢在一个空间里有系列图像的前提下研究和考察艺术品,包括美术作品。诸如墓葬、佛教寺院的壁画、石窟、舍利函等。比如我在六年前发表过一篇长文 《论真身:唐代帝国文化中的佛舍利及化身》(“Of the True Body:The Buddha's Relics and Corporeal Transformation in Tang Imperial Culture”), 收在《中国视觉文化中的身体与面相》( Body and Face in Chinese Visual Culture,哈佛大学出版社, 2004)对法门寺地宫八重宝函整个图像系列做一个完整的阐释,因为当时我并不赞同仅从佛教义理角度来解读,觉得最终还是个政治历史情景中借图像程序来完成的一次象征仪式。所以我一直致力于研究内在的逻辑思路和背后的空间关系,因为这个空间关系直接关联当时古人脑海中对空间结构的理解,然后把那种结构投注到具体物象中,说到底核心问题是人在脑子里是如何构造世界的?
每个人的大脑中都有一个对世界的想象,反映成图像就是地图。在中国人脑中相对形式化的模型就是中国占地很大,周边都是蛮夷之地。
我觉得这很重要,当然“世界”这个词在中国是从佛教中演变而来,佛教描绘的世界图景中,西边是西方净土,东边是药师佛,北边弥勒兜率,南面是释迦牟尼,这就需要思考,当时古人为何是这样建造世界?尤其一个图像配置中突然出现变异性的信息,是何解?所以我特别感兴趣这类认知上的问题。在美术史的研究中我更关注古人对世界是如何规范的,如何认识的,通过哪些具体的逻辑形式和物质形式,去创造和规范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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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东方早报 2011-12-19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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