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仙人化蟾,毕竟不够“雅驯”,传世的《淮南子》将此结局删去,蟾蜍的地位逐渐动摇,从嫦娥化身降为月中灵兽。汉代画像常以日月相对,日中绘三足乌,月中则为蟾蜍,有时加上兔子,但还是以蟾蜍为多。《五经通义》云:“月中有兔与蟾蜍何?月,阴也;蟾蜍,阳也,而与兔并,明阴系于阳也。”汉代经学与阴阳五行之说结合,有神学化倾向。月有圆缺,阴阳相变,兔子便顺理成章地入主月宫。兔子被视为阴性象征其来已久,《尔雅·释兽》:“兔子曰娩。”一般认为月中玉兔的传说来源于印度佛教故事,其实未必,《灵宪》言:“月者,阴精之宗,积而成兽,象蛤兔焉。”蛤即蟾蜍,人们对月亮上阴影形状的自然联想,加上蟾蜍与兔子本身的象征意味,两者被挑选进月亮神话体系,不足为奇。
蟾蜍作为五毒之一,其因神秘性和生物特性,也常常和道家炼药、术法联系起来。古《道书》言:“蟾蜍万岁,背生芝草,出为世之祥瑞。”五月初五的蟾蜍更有诸多神妙之用。大概正因如此,蟾蜍也常常作为西王母跟前的仙兽,在汉代画像石中出现,不过在此时,捣药的活已经开始被玉兔取代,蟾蜍则沦为抬药钵的下手。东汉乐府《相和歌辞·董逃行》云:“采取神药若木端,白兔长跪捣药虾蟆丸。”蟾蜍更成了被捣的仙药,晋代葛洪《抱朴子》中也说“仙药一曰蟾蜍,即肉芝也”。仙话中的万年蟾蜍自然非普遍所见,不过联系现实,蟾酥确是一味珍贵药材。傅玄《拟天问》云:“月中何有,白兔捣药。”全然不提蟾蜍,白兔捣药的身份被普遍认可,“蟾蜍捣药”已被遗忘。在唐人诗句中,蟾兔还经常并提,用来指代月亮。唐代古镜的图案中,月桂之下,捣药的白兔旁边还偶尔可以看到蟾蜍的身影。随着月亮传说体系的进一步扩充,人们对月宫的美好向往,蟾蜍终于被请出了仙话,广寒宫中,只剩下嫦娥,玉兔,吴刚和桂树。
月食在科学未明时,被人们想象成外物吞食月亮所致。在民间,素来有天狗食月的传说,其实在最初,冠以“蚀月”之名的也是蟾蜍。《史记·龟策列传》引孔子语曰:“日为德而君于天下,辱于三足之乌。月为刑而相佐,见食于虾蟆。”此为褚少孙所补,是否是圣人古语,可信度打了折扣,但至少在汉代,“蟾蜍蚀月”说已经盛行。《淮南子·说林训》言“月照天下,蚀于詹诸”。这种观念一直延续到唐代,如李白《古朗月行》言“蟾蜍蚀圆影,大明夜已残”。同时开始多了指责的意味,李朴《中秋》诗云“妖蟆休向眼前生”,卢仝《月蚀》更是直接质问,“传闻古老说,蚀月虾蟆精。径圆千里入汝腹,汝此痴骸阿谁生。”宋人的诗歌中也多将月食归于“蛤蟆精”之过。
天狗食月的传说,一般认为来自目连救母的变文,其在唐代已经流传,有目连之母化为恶狗追食日月的情节,可能民间传说便由此而来。然而除此之外,古代文献中提到的“天狗”,或为《山海经》中的怪兽,或为天上星宿名,和月亮并无直接的关系。如《史记·天官书》载:“天狗,状如大奔星,有声,其下至地,类狗。”卢仝《月蚀》言“天狗下舐地,血流何滂滂”,虽然形容得栩栩如生,却与蚀月并不相干。不过,天狗在人们心中,已打上凶恶的印记。清乾隆时编纂的《协纪辨方书》卷四引《枢要历》曰:“天狗者,月中凶神也。”宋史卷二百六录有《选日枢要历》,不知是否此书。至于明确提到“天狗食月”一说,要到清代后期。此后,通过五四诗人的新诗广泛传播,如郭沫若著名的《天狗》,天狗食月的传说进一步深入人心,蟾蜍也渐渐被人们所淡忘。
虽然与月亮的关系越来越远,蟾蜍在民间的信仰并未消失。一方面,与月亮相关,衍生出蟾宫折桂的典故,一直流传到今日。月中有桂,在汉画中已出现,沈约望秋月之诗有句曰“桂宫袅袅落桂枝”,隋唐以后科举取士,蟾蜍和月桂一起,又被赋予新的涵义。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下载:“世以登科为折桂,此谓卻诜对策东堂,自云桂林一枝也,自唐以来用之。”桂下有蟾,古人常将砚台做成蟾形,便是寄托了高中的理想。
另一方面,在道教传说中,出现了“刘海戏金蟾”,随着故事的不断演绎,金蟾和财富联系在一起,这也解释了为何蟾蜍其貌不扬,却是雕刻、绘画的常见题材。为了强调金蟾与普通蟾蜍的不同,多以三足的形象出现,可能也是对遥远时期日中“三足乌”的一种呼应。就这样,蟾蜍一步步从月中捣药的灵兽,变成了人间庇佑仕途、送财积福的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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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新民晚报 2009-10-11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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