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北方渔猎民族为适应现代社会付出了高额的代价,更令人婉惜的是,他们的捕猎、捕鱼采集文化处于加速的消逝中。其中的精华部分,可供现代文化借鉴、吸收的部分也是如此,我们正在失去人类童年时期所创造的纯美、静谧的彩虹。捕猎、捕鱼者也被称之为食物采集者,是旧石器时代人类的一种生存方式。从社会形态上一般经历了母系氏族社会、父系氏族社会到地域性的农村公社(或称游猎公社、游牧公社或村社)阶段。这是人类经历的第一个社会发展阶段,也是今天所有民族部曾经历过的历史。捕猎、捕鱼者的原始生活并非像现代人类想象的那样糟糕,尽管他们的人均寿命很短,但过着田园般的生活。男人们狩猎、捕鱼,提供肉食,承担需要体力的劳动,并负责保护氏族或部落的安全;女人们在住地附近采集各种可供食用的东西,并负责照料孩子和做一些手工制品。男女间是平等的,人们之间互相承担责任,享受着近乎相等的权力和义务,即使是首领也没有特权。建立了一种民主的议事制度。如果不考虑到生存环境的恶劣,有很多生存之道是现代人类梦寐以求的理想。由于环境的限制,捕猎、捕鱼采集并不能养活很多人,所以原始农业出现了,而且经历了漫长的时间。现在,全世界的捕猎、捕鱼者部落大约仅有90多个,而且还在消失的过程中。中国的北方渔猎者就属此列。原始捕猎、捕鱼者创造了那个时代的文化,是我们所有现代民族都曾经历过的文化。这种文化是历史的活化石,它使我们可以了解我们遥远的过去。因此,捕猎文化是人类的宝贵遗产,需要我们保护和研究。原始的东西也并非都是落后的,其中有很多内涵可被现代民族借鉴、吸收。然而,这种原始文化还在加速消逝的过程中。
很多国家意识到了这一点,试图更多地保存这种文化。瑞典曾经不承认少数民族的地位,但强力的压制和忽视往往会带来相反的结果,瑞典的少数民族对自身权力和地位的要求反而更加强烈。1975年,瑞典实施多元文化政策。1997年,瑞典政府开始承认瑞典存在5个少数民族,并制定了统一的少数民族政策。在瑞典的少数民族政策中,其中就包含着语言和文化保持和发展的内容。瑞典少数民族政策确认少数民族享有的主要权利包括:一是平等权;二是充分参与社会生活的权利;三是文化权利,对保存与发展少数民族的文化给予特别的帮助。由于萨米人是土著民族,瑞典还有专门的萨米人政策[11]。1973年以前,澳大利亚曾对土著民族进行大规模的屠杀。后来又对移民实行过同化政策。1973年,澳大利亚实施多元文化政策,承认包括移民在内的土著人和托勒斯海峡人的文化权利[12]。加拿大有100万土著民族,主要有印第安人、麦提斯人、因纽特人,他们是从亚洲北部迁徙过来的,也曾是捕猎民族。加拿大曾实行过民族同化政策,20世纪80年代开始实施多元文化政策。1988年7月12日,加拿大众议院通过了加拿大多元文化法,允许土著民族保存和发展自己的语言文字、生活方式、风俗习惯和宗教信仰。
新中国自建立起就从法律上承认少数民族的文化权。《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四条中,规定国家帮助各少数民族加速文化的发展。各民族都有使用和发展自己的语言文字的自由,都有保持和改革自己的风俗习惯的自由。第三十六条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有宗教信仰的自由。《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族区域自治法》第三十八条规定,民族自治地方的自治机关组织、支持有关单位和部门收集、整理、翻译和出版民族历史文化书籍,保护民族的名胜古迹、珍贵文物和其他重要历史文化遗产,继承和发展优秀的民族传统文化。目前,国家正在实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和古籍整理出版保护。在黑龙江省申报的首批国家级保护项目中,有3项属于鄂伦春族和赫哲族。这3个民族的古籍整理出版工作也受到了国家的重视。黑龙江省民委对鄂伦春语、赫哲语、鄂温克语的抢救(录音、录像)是一项非常有远见的工作。
应该说,中国北方渔猎民族保护、发展传统文化是有充分的法律保障的。然而由于人口数量、社会环境、发展机会、教育体制、通婚等诸多因素的影响,这些民族的传统文化正在加速消逝中。语言正在消亡中。作为他们精神文化的内核的讲唱的历史和文学已找不到传承人,如果想要了解这些,只能看那些整理出版的作品。目前有的所谓“传承人”在用现代人的理念演绎历史和文化,甚至“美化”他们具有重要的人类学与民族学价值的人类文化遗产,创造出来的反而是文化垃圾。具有原始价值观、审美观和宗教观的纹饰、造型艺术正在消失。最具北方渔猎文化特点的桦皮制品也在失去传承人。作为这些民族原始文化集中表现的萨满和萨满教已成为历史,等等。我举两个具体的例子。2001年,对5个赫哲族民族村进行了语言学调查。这5个民族村赫哲族人口为1251人,调查了644人。占51.48%。调查是分完全不掌握赫哲语单词的人、掌握1—99个赫哲语单词的人、掌握100—299个赫哲语单词的人、掌握300—499个赫哲语单词的人、掌握500—999个赫哲语单词的人、掌握1000—1999个赫哲语单词的人、掌握2000—2999个赫哲语单词的人、能够流利地运用赫哲语交流或掌握3000个以上赫哲语单词的人进行的。综合实际情况把掌握299个以下单词的人归为不会说赫哲语的人,其他为会说赫哲语的人。调查结果表明,5个赫哲族聚居村会说赫哲语的人为9.44%,散居区赫哲语的掌握率为零[13]。令赫哲族骄傲的长篇讲唱文学“伊玛堪”已没有传承人。据2003年对新生鄂伦春族村的调查,40岁以下的鄂伦春族很少会讲鄂伦春语,40岁以上能够流利地说鄂伦春语的寥寥无几。已没有人能够完全说清楚鄂伦春族的传统生活方式、风俗习惯、社会结构、宗教、语言艺术,等等[14]。
北方渔猎民族的原始文化正在消逝,这是不争的事实。那么,未来他们将走向何方?一个失去所有本民族传统文化的民族以什么为基础获得对人们共同体的认同?是已经出版的文献和影像资料还是国家政策的确认或认同,很值得我们深思。目前启动的非物质文化保护工作认识到了传统文化对人类的价值,但对于北方渔猎民族而言,已失去了最佳时机,现在留给我们的渔猎民族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大多是经过“加工”和“美化”的,因而也就失去了它固有的价值。
作者简介:都永浩(1960-),男(朝鲜族),黑龙江省民族研究所所长,研究员,研究方向为民族理论与北方渔猎民族。
(本文原载《黑龙江民族丛刊》2007年06期第120~1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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