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的有些细节很有趣的。最近,周振鹤教授作了一个有关中国船只到日本去所携带(持渡)书的研究,如果你注意到中国船当时到日本去,带了什么书,什么书好卖,日本人需要什么书,你就可以看到中国当时的刻书业为得到利润刻什么书,而日本受到什么中国书的影响。这是很有趣的细节,我们做思想史、文化史的人,特别有兴趣的还有在日本、朝鲜的文献里面,到底可以看到当时中国人的思想和学术风气有什么变化?比如说,在朝鲜人的记载里,可以看到中国当时北京琉璃厂十几家书店卖的书,你就可以知道那时候的学术风气是不是在悄悄发生变化。虽然官方还在拿程朱理学来考学生,可是在琉璃厂买不到程朱理学的书。有一个朝鲜人跑来跟纪晓岚讲,说托你买点程朱理学的书,纪晓岚讲,近来风气都变了,都重《说文》、《尔雅》之学,你要的那些书,北京买不着,还得派人到江南去给你买。可是,我们又接着提个问题,江南不是流行考据学的吗?为什么江南能买的到呢?如果把朝鲜人详细抄的书单子拿来对勘,你就会看到北京琉璃厂卖的书是不一样了,从那时候热销的书是什么,不也可以看到一个学术风气在变化吗?
还有人物。我们现在了解的清代思想学术史,常常需要知道一个时代有哪些重要的人物,可是,过去的思想文化史上的人物,都是章太炎、刘师培、梁启超、胡适、钱穆他们开列给我们的,我们习惯地接受这种重要人物的清单,可是,你要看当时的朝鲜人在北京跟普通文人聊天的记载,你可能想不到那时候一般文人崇拜的文化领袖是谁,比如在道光年间文坛上,北京的文人告诉他们,成都的周向善、云南的汪坚很有名,而领袖人物是孙玉庭、汪廷珍,因为他们“位至卿宰,主当世之文柄”,下面则是有四大名人,湖北人陈沆、广西人陈继昌、四川人王炳瀛、安徽人凌泰封,“皆为翰林之官,号为翘楚”,可是除了陈沆,我们的文学史、思想史、学术史会提到这些人吗?但是从朝鲜人的记载看,当时他们确实是名人,如果回过头来,重新通过当时的眼睛看当时的风尚,也许图景会不一样,当我们重新追溯一个时代的知识风气,我们会发现现在的历史描述,常常只是我们的后见之明。所以,我们有必要回到当时,用那时的眼睛来看,当时的眼睛也许是客观的,特别是当时异域人的眼睛。所以,我们要重视这些资料。
总的来说,日本、朝鲜以及越南保存的这些史料的意义,首先,就是让被删减、遗忘的历史复活,其次,就是让我们有可能再看到鲜活的具体的历史场景,给我们补充很多历史的细节,最后,是给我们一个文化比较的背景,这一点我觉得这些东西非常珍贵,值得我们去好好的去做。
为什么中国学术界对这些资料始终关注不够?
接下来的一个问题,我就要谈中国学界对这些东西的关注为什么始终不够呢?我想在这点上,有时候中国学术界会有一点点自满和自大,总觉得自己的史料充分,自己的历史研究也非常的完整,不需要借助这些东西。还有一个很重要原因,我觉得是我们中国的很多学者,习惯了用“西方”这一面镜子,而不太习惯于用日本、朝鲜、越南和蒙古这些资料。
我前几年到日本、韩国去过几次,我们可以看到尤其是日本人,对朝鲜文献、对越南文献,甚至对中国的满族文献以及蒙古文献,研究得非常深入。可是我们呢?做得非常不够。日本人对朝鲜文献,尤其是朝鲜汉文文献有很多的研究。我们简单地举个例子。日本的天理出版过一个杂志,几十年了一直到现在,是一个重要杂志,叫做《朝鲜学报》。这个《朝鲜学报》,我查了一下咱们的图书馆,只有几家图书馆收藏。可是《朝鲜学报》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杂志。日本大学很多的图书馆,都有《海行总载》、《同文汇考》、《承政院日记》等等朝鲜资料,可是我们没有。日本有一大批研究朝鲜的学者,我们也没有。当然,日本对于朝鲜的研究传统,来自日本殖民者那儿,有历史上遗留下来的问题,但是,中国人难道不应该去好好做一下周边研究吗?更何况我们通过周边反过来看中国,多了些视野和角度,看得中国形象立体点儿不是很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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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光明日报》 2008-01-24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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