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答录
问:老师,您好。刚刚您提到文明对话的前提是必须确立自己的主体地位,相当于《中庸》里面讲的,“先成己之性,而成人之性”。请您用中文解释一下中华文明的“己之性”到底是什么?
答:我想你的问题是说,中国文明的基本特色是什么?这个本身就是一个问题。我们说文明对话,中国有儒家、道家、佛家,哪个代表中国?这些问题都是open的,我并不愿意先给它下个定义,中国文明是什么,我觉得这样一定义,恰恰就变得窄化、固化,这些问题本身就需要在中国文明内部进行比较多的讨论,而讨论会把它的内涵开展得比较丰富。因为一百年来,我们急于进行文明对话,把我们中国文明变得非常狭隘。我自己觉得我对中国文明了解非常肤浅,所以我也回答不了。但是我觉得需要把它打开。只有在广泛的内部对话中,才会对中国文明的内涵有比较大的开拓。
问:我想请问您的open的态度,是来自于对中华文明更多,还是对西方文明更多?
答:这个问题倒挺有意思。我大概很老实地回答你。我自己对西方文明用力比较多一点,一方面是我的专业,一方面是20世纪以来很多中国人用力的方向。因为我们处在一个以西方为主导的世界内,必须对西方做比较多的了解。对中国文明,我并不是什么都不能说,而是说我怕把这个问题给固化。我们稍微对比一下,是有一些不同。比如中国文明本身来说,是有一些特点。其实某种意义上,文明对话对中国来说不是问题,对西方来说则比较需要。
这有两个原因。一个我想大家都读过西方社会理论的经典奠基人马克斯•韦伯的一些东西,他对东西文明的比较,特别是比较儒家和新教的时候,基本看法就是,基督教文明特别是新教文明,有很强烈的改造世界的冲动,使得世界改造得符合新教的意愿。而韦伯认为,儒家文明之所以没有像新教文明那样进入现代社会,因为儒家文明没有强烈的改造世界的愿望。它理性地适应世界,而不是用强力去改变世界。我认为这样的说明有一定道理。比方说,我们看中国历史上,当然儒家、佛家、道家有一定冲突,但是那个冲突和西方的宗教冲突完全不一样。我们并不存在这样的问题:比如说你是新教徒,绝对不可能也不会是天主教徒; 如果你是天主教徒,就不会是犹太教徒; 你是基督教徒,就不会是伊斯兰教徒。
但是在中国,一个人是佛教徒、道教徒,可能是很含混的。我奶奶每年有一个月吃素,这个时候是佛教的,但是绝大多数的时候,当然毫无疑问是儒家的。她身上并没有冲突。她也去道观。在她身上,并不是非此即彼的。西方新教里任何一个教派,如果是这个教派的,就不可能是另一个教派的。文明的对话有一个理念,强调宽容,强调不要把自己的意见强加给别人,而要善于容纳多样,这个对中国文明本身来说不是问题。这是第一点。西方由于近代以来有一个强烈的意志,来改造世界,包括改造其他文明,所以历史上,西方习惯于以自己的价值观念去强加于别的文明。所以文明的对话,对西方的政治家比较重要,要教导他们看到这个世界并不可能完全都像你所希望的那样。但是中国没有这个问题,中国没有机会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中国文明和其他文明也有冲突,但这种冲突不是这样一种冲突。亨廷顿提到的文明的冲突,基本上是以西方16、17世纪的宗教冲突作为原型,来构想这个世界。这在某种意义上说是自由主义的真正起源所在。新教和天主教不能相容,杀得血流成河,他们又不能在宗教问题上取得一致,那么怎么办?只好把所有意见搁置。我个人认为,某种意义上文明对话的意义,是让西方思想界、学术界和政界,有一种新的看待世界的眼光。
(来源:《文明的对话与梦想》,胡显章 曹莉 主编,清华大学出版社2009年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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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清华大学新闻网 2010-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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