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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还论道寓言引向草木虫鱼、自然万物。庄子书中写了很多植物和动物,简直是一个诗人诗化了的博物志。《庄子》中的树木,比比皆是。惠子嘲讽庄子之言“大而无用”,既像大葫芦那样薄而易碎,又像樗树(大臭椿)那样,树干臃肿不中绳墨,小枝卷曲不中规矩,长在路边,木匠不屑一顾。庄子反驳说,你担心大臭椿无用,但正因无用,才无斤斧之灾,这个观点,庄子再三表达。匠石见栎社树,径大十丈,荫蔽数千牛,因其疏脆易败,“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南伯子綦见大木,荫蔽处可以结驷千乘,因拳曲不成材,没有像其它杂木中道夭于斧斤,从而得终其天年。(《人间世》)庄子山行,见大木枝叶繁茂,伐木者因其“无所可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山木》)。游乎尘垢之外而超越世俗功利伦理的“无用而大用”的思想,是庄子学说中重要的组成部分,这些树木,犹如路标,引导我们进入庄子之道。
庄子寓言写树大多辨析有用无用,写动物则涉及世相百态、道术百端。庄子最喜欢的动物似乎是鱼和蝴蝶,往往用之自喻,庄周梦蝶,濠梁观鱼,成了尽传庄生风采的千古佳话。对于猴子,庄子则多加捉弄、嘲笑,说它不知礼义法度,像“猨狙衣以周公之服”,定会撕咬毁坏(《天运》)。虽然对动物有喜欢、有嘲笑,但庄子并没有恶意,更多的是亲切、平等的感情。庄子有一个广阔的繁盛的动物世界,既有鲲鹏、鵷鶵,也有斥鴳、鸠雀;既有虎豹狼狙,也有马牛龟蛇;既有螳螂井蛙,也有蝉蝶豕虱。他似乎喜欢独自漫游林间,自小就因出身流亡家族而缺乏邻居伙伴,因而对林间百物是如此知根知底,知性知情,随手拈来,喻理证道,恰切、灵动而别有一番机趣。我们仿佛窥见一个流亡异邦的疏远贵族家庭的少年,孤身无伴地在街头看烧猪毛,在河边看鼹鼠喝水,在林间看螳螂捕蝉,兴致勃勃,充满敏感的好奇心,“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由此养成他终生享有对自然万物洞察天机的感悟力和想象力,这是那些整年从宅门到学宫的少年不能拥有的精神状态。由于《庄子》涉及的动植物世界极为丰富,简直带有几分诗化和哲学化的博物志的意味,也就在先秦的智慧书中别具一格,需要人们用悟性、用通变的方法来读。
同样需要用悟性来读的,是《庄子》用与动物相关的捕鱼、捕兔作比喻的“言意之辨”:“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这样说来,庄子用了那么多的人事和动植物著为寓言,他的内衷也不是要人们滞留在这些有关人事、动植物的言说上,而是要领略其形迹得其神髓,深入地把握这些“言”所寓之“意”。这正如《老子》“道可道,非常道”那样,它以自我否定的形式进行更深一层的超越性肯定。他的解构思维也在解构着自己,难道庄子也带着其“不可传”的精华同逝,而只留下“古人之糟粕”,连同他所表述的老斫轮的话?这种解构思维或否定思维可以剥离出的价值,就在于以批判精神放飞思想。
从人文地理的角度考察,老、庄思想都属于楚风北煽,都发生在楚文化与中原文化的结合部,因而一脉相承。但他们又是以各自独特的方式处在文化结合部的不同位置。老子故里处在楚国东北边境,进入成周的礼与史文化中心后,又以出关写作的方法返朴悟道,其书带有深刻的辩证思想和谋略家的色彩。庄子却从楚国上层家族中流亡出来,落脚于中原小国的自然荒野,与草木禽兽为友,以平等的态度对待天地万物,在融入无所不在的道中追求高度精神自由,其书充溢着生命体验和文学情思。由于是流亡异国、身在林野的破落户,窥破了或参透了人间世态炎凉,“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天下》),便游戏前代名流以追求至人境界,又随手拈来身边的树木鱼鸟加以幻化,拈来畸人绝技加以夸饰,以成如钻石一般有多重折射功能的寓言,从而创造了“思之神妙,莫过于能飞”,加上“文之神妙,莫过于能飞”的“庄周世界”。对于典重务实的中国人而言,它展示的无限精神空间和不拘一格的想象,永远是滋润灵感的一股清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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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新网-人民政协报 2010-07-26 16:04:00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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