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代末80年代初,在党的改革开放政策和科学的春天的鼓舞下,马学良先生尽管年老体弱,力不从心,但仍然展开了他一生中的最辉煌的业务拼搏,开始对几十年的民族语文研究作理论的总结。80年代初,马先生主编出版了《语言学概论》,这本书既有60年代初以来北大主编的《语言学概论》的精华和英语、汉语等语言例证,更宝贵的是,又吸纳了过去鲜为人知的丰富的少数民族语例子来说明语言学原理,使人们耳目一新。这是全国十几本《语言学概论》所不能代替的一本独具特色的教科书。90年代初,马先生主编出版了《汉藏语概论》,这是一部在国际汉藏语研究领域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学术巨著。该书结合中国几十年汉藏语调察和研究的实际,把许多从少数民族语中得来的新发现和新规律收入其中,成为国际汉藏语界的一座丰碑。他于1997年主编出版的《普通语言学》,在全国阐释普通语言学理论基础上,重点从中国的少数民族语言实际中提取一般理论,为丰富真正中国化(不等于汉语化)了的语言学理论做出了新的贡献。
马学良先生在少数民族语文方面的贡献是多方面的。他对彝语彝文献有专门的研究,凝聚50年心血写出的《彝文经籍文化辞典》,充分体现了他耐得寂寞,埋头苦干,为少数民族文化默默奉献的崇高精神。另外,马先生发挥自己坚实的文学理论功底和良好的汉语文学才能的优势,为中国少数民族文学“荜路蓝缕,以启山林”,分别创建并领导中国社会科学院少数民族文学所和中央民族学院少数民族语文系的工作,主持编纂了《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史》、《中国少数民族文学比较研究》等经典著作,构架了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富有特色的体系。在这期间,他还发表了大量民族文学理论的文章和论文。可以说,马先生为少数民族文化方面的贡献是全方位的,不仅多路创作,硕果累累,而且善于把汉语文的先进方法,普通语言学和文学理论纳入少数民族研究领域,把相关学科有机地结合起来,以利触类旁通。这些都已成为今天中国少数民族研究的法宝,并为少数民族文化建设的可持续发展积累了宝贵财富。
奖掖后学
马学良先生对从事民族语文研究的年轻一代,从来都是热情关怀,备加扶持,奖掖后学,不遗余力。80年代中期以来,他成为全国民族院校的首批博士生导师后,更加关心青年教师和博士生的健康成长。10多年前,青年学者的著作不仅出版难,而且被学术界肯定也难。马先生这时总是以长者的慈爱胸怀,以老一辈语言学家宽厚而严谨的学风鼓励和鞭策他们,并欣然给他们的新书作序,使一些青年学者得以脱颖而出。当时,中央民族学院的博士生导师只有三位,民族语言学方面只有马先生一人,如果仅按汉藏语系的方向来招生,那就势必使阿尔泰等语系的青年人才得不到读博的机会。马先生果断地把自己的方向扩大到整个民族语言学,先后招收了学蒙古语的蒙古族博士生,学满语的满族博士生,最近又招收了学哈萨克语的汉族博士生等,加上汉藏语系及民族文学的博士生,马先生把民族语文界的青年人才大都招进自己的门下,使他们受到高层次的科班训练,为他们日后在学术界崭露头角奠定了扎实的学术基础,为他们以后步步登高创造了学位条件。实践证明,这些已毕业和未毕业的博士生都已在民族语文界做出了可喜的成绩。
作为一名青年语言学工作者,我自己受到马学良先生的扶持和教诲更是令人感动的。只需摘一段马先生为我1993年出版的一本书所作的序言之一段,就可略见他老人家亲切关怀青年成长之“一斑”:“面对赵杰同志的《现代满语与汉语》论文集,勾起我的一段往事。”“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每天一大早,习惯性的迎着晨光到校园散步,经常看到一个青年手捧书本在林荫道上边走边读,朝朝如此,虽各自心照,但从未交谈。或许由于我的职业心理,爱才心切,促使我在一个早晨与他交谈,才知道他是汉语系的满族学生。他憨厚朴实,两眼炯炯有神,言谈中似乎有些怯生讷言。从此,我们经常在校园的藤萝架下的石凳上,质疑学习。……”(《现代满语与汉语》第1页,辽宁民族出版社1993年7月)
我于1978年春天考入中央民族学院。记得一年后的夏天,在校园里通过请教学术问题认识了马先生。那时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外系大学生,和马先生这位誉满全校,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老主任攀谈,本身就有点打扰的意味了。但马先生非但没表示烦恼,反倒循循善诱,在某些很具体的汉语音韵问题上不好解答时,就直接说:“我都忘了”,表现了一个大家求真务实,谦虚平等的长者胸怀。1981年6月11日,中央民族学院30年校庆,出了专门的报纸,上面登了我的文章。在校园西侧的马路上,是马先生首先告诉我他看了我的文章,并表示祝贺。作为他这样的老教授,能仔细阅读我这个刚毕业的青年教师的习作,并给予充分肯定,使我既感动又增强了信心。正像马先生在序言中所说的那样,“从此我们经常在校园的藤萝架下的石凳上,质疑学习。”其实哪里是“质疑学习”,大多是他的业务指导和精神鼓励。他和我在一起是输出。正是在马先生和民院罗安源、戴庆厦等老师的鼓舞和支持下,我才得以矢志不移地边任教边工作边考试,考上了北大中文系,读硕士,读博士,并留北大东语系任讲师、副教授、教授、博导。留北大后,我成了北大和民大语言学诸师们来往的“使者”,传送问好、信息、赠书等。北大这边以季羡林、林焘先生为主,民大那边就是以马先生为主了。于是,我跟马先生“质疑学习”的地点就从“校园藤萝架下的石凳上”搬迁到民大教授楼马先生家中客厅的沙发上。由于我在北大东语系任教,更使马先生感动亲切,因为他学习、工作过的北大中文系、东语系和民族学院,也正巧是我学习、工作过的地方,所以每次我来民大拜见马先生,他都格外地兴奋和热情。这10年,除了在国外,我差不多每隔两月就去马先生家中一次,向他传达北大诸师们的近况,汇报我的研究心得,马先生总是善于抓住并吸取北大的先进经验以指导民大的民族语文工作,并力图用自己的优良学风积极影响民大教授和科研的改进。就在这沙发对坐的促膝谈心中,马先生向我讲述了他如何高兴地听胡适的《白话文学史》;如何在听国民党政治课时作为班长掩护缺课的学生;如何一边抱着孩子躲避日机轰炸,一边看书调查写论文;如何在民院白天从事管理和教学,夜间挑灯科研并一再嘱咐我如何注意身体;甚至如何发现彝语的松紧音、锡伯语的送气擦音等。窗外的花园有时是烂漫的春光相陪,有时是酷署的知了伴奏,有时是秋高气爽的微风徐吹,有时是雪花缀树的冬景助兴。1999年的春节,那正是一个送走旧岁的除夕之晚,撒进窗内那班驳陆离的夕阳余光照在马先生为我赠书《普通语言学》和《新学术之路》而留言的颤抖的手上,也映出了他老人家“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音容笑貌,没想到这成了我和马先生的最后一面。但在之后的一天,他还打电话,向我推荐民大的青年教师报考我的博士生,我听到他老人家的最后声音,正是在把我这样的刚刚告别青春的学人扶上了马后,又在扶持没有上马的新的青年。培养少数民族青年人才,奉献少数民族语文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就是马学良教授作为一个汉族优秀知识分子毕生所追求的民族情结!
马学良——这位为少数民族文化奉献了60多年的汉族精英,将永远成为中国各民族团结奋进的光辉榜样!
(本文刊于《民族团结》1999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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