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与司马光的冲突,除了革新、保守等政治原因,还有一个南北家族文化性格差异的问题。
王安石跟曾巩是姻亲。宋神宗要曾巩评价王,曾曰“勇于有为,吝于改过”。曾巩是曾家的大哥,要对家族负责任,所以王安石变法时,曾巩就请辞外任。而其弟曾布后来成为王安石的左右手。
前面讲到了文学地理学四大领域的前两个领域:“区”字和“文”字;接下来谈一谈“群”字和“动”字。
族群的分合与划分
文学地理学四大领域之三,是“群”字,族群的分合,族群的划分。中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各民族都有自己的居住区域、生产生活方式、民族信仰和语言系统。这些东西相互对峙又相互吸引、相互融合,在长期的发展中越来越变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讲中国文学,不讲少数民族就讲不清楚汉族,不讲汉族也讲不清楚少数民族。北方的汉族和北方的少数民族DNA的接近程度超过了北方的汉族和南方的汉族,南方的汉族和南方的少数民族DNA的接近程度,超过了南方的汉族和北方的汉族。
不仅血脉连在一起,文化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以形成了一个多元一体的国家民族的构架。民族问题是重要的。史诗这种文体,在汉族是不发达的。过去写文学史,有观点强调与西方接轨,要从史诗写起,便从《诗经》中找了五首诗,说是周朝的开国史诗,但是加起来就338个字,怎么和《荷马史诗》比?但是如果加上少数民族史诗,中国就成为史诗的富国了。少数民族的史诗,包括藏族的60万行的《格萨尔王传》(蒙古族为《格斯尔可汗传》),还有蒙古族的《江格尔》、柯尔克孜族的《玛纳斯》,这些都是20万行。我认为,公元前那一个千年,世界上最伟大的史诗是《荷马史诗》;公元后第一个千年,世界上最伟大的史诗是印度史诗《摩诃婆罗多》和《罗摩衍那》。将来历史会证明,公元后的第二个千年,世界上最伟大的史诗是包括《格萨尔王传》、《江格尔》、《玛纳斯》等在内的中国史诗。
少数民族为中华民族的文学增加了许多内容,丰富了中国的文学宝库。11世纪,就在欧阳修、苏东坡等人写几十字、一百字短小精粹的宋诗、宋词时,维吾尔族(当时属喀喇汗王朝,就是黑汗王朝)诗人尤素甫·哈斯·哈吉甫已经写成了长诗《福乐智慧》(大概在1070年前后),全诗有85章13000多行。《福乐智慧》熔叙事性、哲理性、戏剧性于一炉,展开了跟中原的诗词体制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美学范式。如果中原人士在公元11世纪以后能够接受边疆少数民族的诗的智慧,中国诗歌的局面就会变得和现在不一样。到了元代、明代,经常讨论的是宗唐还是宗宋,还是没有超越中心主义的思想。
再一个是家族问题。汉族自古就有“家为国之本”这么一个传统,古代的家族不单是一个血缘的单位,而且有着经济、政治的功能。这些家族各有自己的家学和家风,沿袭着一种独特的家族文化传统,因此不研究家族民族问题,是很难把握中国文化的深层奥妙的。
举个例子,王安石变法与司马光的反对,除了革新、保守这些政治原因之外,很重要的一个因素是南北家族问题。司马光的周围是以北方家族、中原家族的人为主,在山西、河南这一带。王安石周边的这些人物基本都属于南方家族,在江西、福建这一带。中原的家族安土重迁,根底非常深厚,素以文化上稳重见称。南方的家族是从北方的家族过来的。从北方迁徙到南方的家族,本身带有开拓性,带有冒险性,同时也带有投机性。王安石这个家族在五代之前迁到了江西的中部,就跟当地的曾氏家族、吴氏家族通婚,五代之后他就变成当地的一个大家族。如果没有通婚的关系,他就是个客户,而有了通婚的关系,过了五代之后他就是江西派了。王安石跟曾巩家庭,也就是王氏跟曾氏、吴氏,这三个家族是连环婚姻的。曾巩的姑妈就是王安石的外祖母,所以王安石见欧阳修的时候是曾巩带去的。王安石主张变法的时候,曾巩劝他要稳重一点,但王安石不听。神宗皇帝问曾巩,你怎么看王安石,曾巩讲了八个字,“勇于有为,吝于改过”。所以王安石变法的时候,曾巩就请辞外任,在外面的州郡当了十二年的官才回到开封,所以他没有卷入党争。
曾巩是曾家的大哥,要对家族负责任,因为他父亲曾易占很早就去世了,而曾布、曾肇都比他小十几二十几岁,他要抚养这批人。所以大哥的文风和小弟的文风是不一样的,他更带有家族责任感,更加老成持重。曾巩的弟弟曾布不一样,曾布比曾巩小十七岁,他后来成为王安石变法的左右手。曾巩这个家族——南丰曾氏在两宋时代是个很大的家族,出了五十一个进士。曾巩家族和王安石家族是妇女最能够为文做诗的家族,逢年过节亲戚吃饭都要写诗写词。如果不深入到家族的脉络中去,很多问题是看不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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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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