瞽者是历史的产物,它在历史的发展中出现和淡出。到了春秋时期,随着书写记录手段的发展,瞽者在渐渐失去了他们自身背诵优势的同时,也渐渐失去其存在的价值,最终从历史舞台上淡出也就是必然的了。可以说瞽者的存在是以物质文明的不发达、书写记录程度落后为前提的,这或者可解释《左传》中为何很少有瞽者备问的记录。这时的瞽者不单讽诵的功能在退化,连其音乐的职能也在渐渐地被剥夺。到了战国时期,即使是作为乐师的瞽者也不复见其踪迹了。
四、历史的口传与《左传》成书的关系
从上面的论述我们可以看出,瞽史的说法并不确切,瞽史口传的传统也不存在,至少对于《左传》而言,瞽史口传的说法很大程度上只是后人的一种玄想。当然,就一般的历史发展来看,在中国上古时期,也的确出现和存在口传的情况,大体上可以分为如下两种类型,一是原始的口耳传事,二是早期学术的传承。前者或同瞽史有关,但这种类型,随着社会的进步,很快地便消失了。阎步克先生认为,中国先秦时期的历史主要是由乐师来完成的。[3](p.92)我们以为,这种观点用于早期的先民时期,或许是一种事实,但是,用来描述春秋战国时期,则并不成立,因为此时的乐师和史官是明显分离的,而且前者的地位在日渐衰微。
就学术而言,在春秋战国之际又有了另一种口耳相传的可能,其契机就是周末的“礼崩乐坏,官学失守,私学兴盛”。知识从此走下贵族的神坛,散落民间,传播的方式就是学者的口耳相传。大抵从孔子之后,下至墨子、庄子,乃至于孟子、荀子等,无不开门讲学,门徒动辄成百上千,这样就在民间形成了一个庞大的传播系统,但这并不能说明口传仍然是这个时期学术知识传播的主体。事实上,近年来出土的大量春秋战国时的材料,足以证明在先秦时代将学术观念诉诸文字,也是很普遍的一种事实[6](p.273)。另外,《左传》中还明确记载了各国官藏史书的情况,如昭公二年(公元前540年)晋韩宣子适鲁,观书于大史氏。昭公十二年(公元前532年),“左史倚相趋过,(楚)王曰:是良史也。”均表明文本故事在先秦时期存在的可能性。然而这些文字的记录的保存者不是瞽者,而是史官,如闵公二年(公元前660年),“狄人囚史华龙滑与礼孔,以逐卫人。二人曰:‘我大史也,实掌其祭。不先,国不可得也。’……”
我们以为,《左传》的成书,并不是出于口传,而是在参考了大量文字材料的基础上完成的。比如,《左传》中大量的外交辞令,很明显就是文本化的,只能是对原始资料的借用。而且从《左传》的传播来看,我们也可以知道,该书在很早就已经有书本形式的流传。班固称《左传》记录事实,《公羊》等其他四传才是口传的(《汉书·艺文志》)。唐啖助认为:
古之解说,悉是口传,自汉以来,乃为章句……三传之义,本皆口传,后之学者乃著竹帛,而以祖师之目题之。(《春秋啖赵集传纂例》卷一)
从经典传授的角度来说,上述说法大体上是合乎事实的,但并不准确。比如,《左传》在何时成书?成书到底又如何来定位?是整体的流通还是局部的流传?啖助推测《左传》的成书时间在汉代,我们以为时间还应该前推。
《左传》中有没有参阅口传的内容?我们以为,是有这样可能的。一般来说,口传说可以是包括瞽者口传,也可以是明眼人的口传,但是在文字繁荣的时代,后者的口传可能性就很小了。美国学者洛德在论述口传史诗时以为,口传和书面可以并行不悖[7](p.194)。他还探讨了口传史诗的衰微原因,认为口传史诗的衰微是从内部开始的,不一定是因为文本的流传,口头传承的死亡并非在书写被采用之时,而是在出版的歌本流传于歌手中间之时。洛德的上述观点只能供我们参考,因为他是就史诗这种特殊的文学体例来说的,与我们此处所讨论的历史叙述还有很大的差异。
【参考文献】
[1] 杨宽.战国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
[2] 徐中舒.左传选[M].北京:中华书局,1963.
[3] 阎步克.乐师与史官——传统政治文化与政治制度论集[M]北京:三联书店,2001.
[4] 顾颉刚.春秋三传及国语之综合研究[M].成都:巴蜀出版社1988.
[5] 杨华.先秦礼乐文化[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7.
[6] 李零.简帛古书与学术源流[M].北京:三联书店,2004.
[7] [美]阿尔伯特·贝茨·洛德.故事的歌手[M].尹虎彬译.北京:中华书局,2004.
(原文刊于《北方论丛》20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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