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到六营村考察时,来到每一位专业户的家,都会得到一份有关作者的简历介绍。比如说自己是泥塑的第几代传人,自己的作品在什么时候得了什么奖,在什么报纸上登载过,什么时候到美院讲过课,上过电视,甚至出过国等。这些都是他们提高自己产品附加值的重要资源。本来民间艺术就是一种集体创造,这些作为农民的业余的民间工匠从来也没有想过要成为一名艺术家。但在今天,一切都发生了改变,2002年国家发行的邮票选择了凤翔的泥塑马。每一家专业户都几乎在自己的简历里,写上自己就是邮票发行中的泥塑马的作者。笔者觉得很奇怪,打听后才知道,在六营村大多数人只会在铸造好的模子上印坯,印好后再加彩。大家印的都是同样的模子,这模子并不是某个人做的,而是上一辈的人一代一代地传下来的。正因为用的是同样的模子,所以大家做的都是同样的马,而且都是这一作品的专利者。本来民间艺术就是集体创造,根本就没有个人专利,这些都是生活中的常见之物,但如今却成了艺术品。作为艺术品必须要有所独创,正因为知道了创新技巧的重要性,一些年轻的农民艺术专业户,便想办法到中央美院等一些艺术院校学习。
与六营村相邻的一个村庄,长期以来以编织业的发达而闻名于周边地区。这个村的传统产品是草席、草帽、篮子等一些农家的实用品。编织的材料大多是当地产的麦秆,现在这些传统的实用性的产品已萧条,但另一种更具艺术性和装饰性的麦秆编织品在出现——用麦秆编成的各种花色漂亮的门帘、墙上的挂饰、桌上放的各种装饰品,甚至还有麦秆画、麦秆雕塑。这些产品并不是提供给当地的农村,而是国外的来样定货。是当地一家代理商到广交会订的货,有了订单,代理商就将活分配给村里的一些妇女编织或制作。这些新的手艺活,不仅改变了村里的副业生产结构,给村里人带来了新的手工艺技术,同时也让村里人跟世界拉近了距离,因为这些产品都是出口欧洲。这里的销售链带是漫长的,一边是生产者,一边是消费者,他们之间并不能直接见面,但在生产的过程中消费者的审美需求却在影响着生产者的审美观,激发出他们新的想象力。(方李莉,2005:90)
2002年,笔者到陕西省阡阳县的一个村庄做考察,正好遇到省妇联的几个干部也在村里,他们为了帮助当地农村妇女脱贫,带领文化馆的干部来免费培训村里的妇女,教她们刺绣,教她们做布玩具。本来这应该是当地妇女们会做的本行,但她们告诉笔者,她们自己做的这些手工艺品,不如文化馆老师教的有市场,无论是配色还是造型,她们都喜欢接受文化馆老师们的指导,因为他们比农村妇女们更懂得市场,也更会揣摩现代人的购买心理。这个案例说明,发展民间艺术已经成为当地政府帮助农民脱贫的一种方式。
更令人深思的例子是,笔者在考察中认识了一位妇女——李爱姐,她是村里最有名的刺绣能手,被国家授予民间艺术家的称号。访谈时,笔者看到在她家的墙上贴着一张纸,上面写满了电话号码。经了解才知道,因为她是名人,客户总是指名要她的刺绣品,但她的时间有限,不可能做得了那么多活。于是,接到订单,她就打电话给村里其他的妇女,大家一起帮着做,她从中抽钱。她本来是一个普通的农民,现在却成了一个文化名人,进而又成为一个能带来经济效益的文化品牌。现在她一家人都不再从事农业生产,而是做布艺的制作与销售工作。(方李莉,2005:90)
其实,这样的现象在几十年前的欧洲殖民地——美洲及非洲也出现过。20世纪中叶,在欧洲文化的影响下,被殖民的原始人类开始在他们原始的、本土的传统工艺中,对他们欧洲主人的趣味做出回应。因此,在很多场合,在殖民者的管理下,传统艺术的现代翻版层出不穷,而不像人们期望的那样不景气。在20世纪初的时候,那伐鹤人(美洲西南部的印第安人)的制毯业已成为一门垂死的艺术。对土著的美洲人来说,与其经过纺、染、缝等手工操作过程制作传统的毛毯,不如从“英国的”商人们手中购买色彩明快的毛毯来得更容易、更便宜。在这关键时刻,美国的旅游者、殖民者和采集者对日渐稀少的作为“原始艺术”的毛毯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更为重要的是,他们愿意为古老的毛毯花去一笔数目可观的费用(按现在的标准来看,这笔费用并不大)。那些仍记着制作毯子的方法的部落成员被选出来,重新开始用传统的方法生产毯子,只是这次是为了向旅游者和“英国的”采集者“出口”物品。热情的旅游市场愿意为真正的“印第安人制造”的物品付出价钱。
同样,在非洲,雕塑者被鼓励着去生产更多的木雕制品,这并不是为了社会中日渐稀少的宗教和仪式的运用,而是为了赚钱。(简·布洛克,1991:142-143)
在很多场合,上述现象导致了崭新的艺术形式的产生。尽管欧洲市场竭力主张“真实性”,但欧洲人偏好一些种类的原始艺术和一些个别的作品,这种做法势必影响雕塑者和陶工更多地生产受人欢迎的物品,而不去问津遭人拒绝的物品。在这些不断转变的原始艺术的风格中,最终会发展出一种稳定的风格。(简·布洛克,1991:142-143)在这里,我们看到了原始土著社会和现代欧洲社会之间跨文化的相互作用。
其实,这种民间的传统艺术的复兴不仅是世界市场的需要,也不仅是跨文化的相互作用,还有当地各种关系网络的建立、人际间关系结构的需要。为了理解和解释文明的进程,我们既需要研究人格结构的变迁,又需要研究整个社会结构的变迁。人格结构的变迁涉及到人的心灵结构,社会结构的变迁涉及到人类联系结构的变化。通过田野的实地考察,我们观察到在这些系列的变迁中,民间艺术的作用及变化。
近几年,笔者带领一个课题组在西部不同的地区作考察,其中课题组成员——西安社会科学院的学者赵宇共在考察中看到,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关中地区许多民间的习俗,如节日庆典、婚丧嫁娶、宗教祭祀基本恢复到了50年代左右的境况,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其原因在于:1.政治环境相对宽松。2.经济活动的需求给复归提供了合法性。3.社会利益需求。同时,人们借举行民俗活动的机会行人情,拉关系,以礼品行人情的方式给自己今后的方便做出投资;通过结婚、给孩子办满月、丧葬、给老人过寿、盖房上梁等活动展示自己的经济实力,结集社会关系网。土地个人承包后,农村集体性活动少,娱乐少,而民俗活动的热闹能调节生活的单调、重复、乏味。中老年妇女往往在寺庙中说闲话,唱小曲,聊家常,让寺庙变得颇有点俱乐部的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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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学苑出版社网站 【本文责编:王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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