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民间风俗百图》描绘了市井百态,特别是社会底层民间艺人的诸般活动。在以往,下层民众的社会生活通常不受文人重视,虽然乾隆时代江浙一带曾出现过一百幅《太平欢乐图》那样的作品,也描摹过一些市井百姓的劳作营生,但由于那部书是献给高宗皇帝的,主旋律当然是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内容充溢着对浩荡皇恩的歌功颂德,故此图幅中展现的只是那些在统治阶级看来是正当的职业,没有像北京和广东的风俗图那样涉及面更广,尤其是对于游荡在城市边缘的人群着墨颇多。对此,倘若结合中外的其他文献,就可以清晰地勾勒出民间社会日常生活的诸多图景。
早在清代前期,年年入贡的不少朝鲜燕行使者,就很好奇地记录了北京的市井风情。譬如,乾隆时代朝鲜著名学者洪大容就曾提及:
衣市必有人双手举之,高声唱呼,夸其品格来历,如持裘则曰“这个皮造的东西,陕西来的”之类。唱毕,移置于左。凡一铺新旧服用,千百其数,积如丘陵,终日搬东搬西,唱呼不绝,往往有声竭喉涩不成声者,其音节清健,可笑可听者,行者围立喝彩者,越弄越精神,转为俳优戏,盖诸铺专以聚人为务,则必利市也。
这是北京街衢巷陌间拍卖旧衣的生动场景。对此,《北京民间风俗百图》第71图《卖估衣图》曰:“此中国卖估衣之图也,其估衣俱系穿旧,自当铺或小市各处买得,四季单、夹、皮、棉、纱各色衣服,在街市设摊售卖,名曰估衣。”明清以来,中国的许多城市中都有估衣街(或故衣街),类似的场景自然是屡见不鲜。但在现代高楼林立的都市里,昔日耳熟能详的叫卖声,竟成了北京“城市最濒危的声音”。
对于民间艺人,洪大容在其所作的《燕记》中亦有描述:
尝游琉璃厂,道左千人拥聚,挨排不可入,遥望数丈长竿,尖锐如锥,上置径尺大磁楪,磨转良久而不倾下,观者齐声喝彩,盖其技之极,亦幻术之类也。
这与《北京民间风俗百图》第82图中的《耍碗图》颇为相似,只是后图中表演者手里的道具并没有数丈之长而已。洪氏还专门招致那些“仪状庸迷、衣帽垢弊”的民间艺人,来到自己下榻的朝鲜馆内表演。大概是这些新奇的杂技让朝鲜人看得目瞪口呆,故此民间杂技也被他们称作“幻术”(后来入燕的朝鲜使者李德懋甚至称之为“骗子术”)。另一位朝鲜人朴趾源,于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六月燕行,前往高宗驻跸的热河行宫,祝贺皇帝七十寿诞。在他所著的《热河日记》中提到:“盖天下奇伎淫巧杂剧,皆趁千秋节待诏热河,日就牌楼演较百戏。”以皇帝诞日为节庆历史悠久,唐明皇的生日即呼为“千秋节”。可见,北京的民间艺人有时也赶赴热河集中展演,以供奉宸赏。
对于这些幻术,朝鲜人朴来谦(1780-?)在《沈槎日记》中指出:“幻人之术,奇巧百出,大抵铺袱于地,绕行良久,乃箕坐而纳足于袱中,须臾揭视,则有琉璃瓶盛红鲋鱼四、五尾,观者大惊,曰:焉能无中生有!亦能以有为无乎?幻人笑而从之,复如前法,揭视则果无矣。”这让随行的朝鲜人金景球非常好奇,据说,他对那位艺人加以搜身,结果在后者的裤裆里找到了奥妙。尽管如此,朴氏还是深有感慨:
昆邱玄圃总非真,
周穆何时见化人。
吞火吞刀尚有术,
鱼龙游戏始如神。
昆邱玄圃,系指昆仑山上神仙的居住之处。而“化人”指有幻术之人,则典出《列子》。《沈槎日记》卷三《宫室类》的写法,颇类清人的竹枝词,其中提及的不少北京风俗,在一个世纪以后的《北京民间风俗百图》中仍多所见。如第6图为《看西湖景图》:“此中国看西湖景之图也,天下之景无胜于西湖,所已(以)取此为名。然造此物者种种不一,有大有小,用锣鼓唱歌者,有指画中景之为说者。遇庙集,即多分挣也。”这样的西湖景,就很让朝鲜人兴味盎然。《沈槎日记》的作者写道:
西湖镜,其法为彩阁,一厢帖两琉璃,琉璃之外,侧悬一大镜,镜下展画帖,如《三国志》、《西游记》、《金瓶梅》等类,画照侧镜,则近在咫尺者远如十里,细如毛羽者大如栋梁,天上云烟淡荡如真境,盖以远视镜为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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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东方早报 2009-3-29 1:02:38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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