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学者巴丹特尔指出:“从旧石器时代前期起,坟墓里就放置一些贝壳,主要是作为女性器官的象征。安放它们可能适应某种巫术—宗教仪式的需要,旨在使死者复生。”(23)的确,在史前时代葬礼中,“我们可以发现女性和创造生命的力量的联系。例如,在法国莱塞西的克罗马农岩棚中,1868年首次发现了我们的后期旧石器时代的骨骸,尸骨的周围和上面精心排列了许多当货币用的贝壳。这些贝壳被排列成詹姆斯谨慎地称之为‘小孩通过它进入世界的门’的形状,它们似乎和某种对女性神灵的早期崇拜有关。正如他所写的那样,这种贝壳是一种创造生命的力量。”即是说,“在尸体的周围和身上把贝壳摆成阴道形状的仪式,以及给这些贝壳和尸体涂上赭石颜料(象征血液的生命力)的习俗,似乎都是企图通过轮回而复活的葬礼的组成部分。……这些仪式和习俗‘表明具有创造生命仪式性质的葬礼与女性雕像及女神崇拜的其他象征密切相关’。”(24)在我国青海柳湾齐家文化墓葬中也曾发现放在年轻女性两股骨间的贝壳,“可以肯定,放置在女性下身这一特定的海贝,只具有象征女阴的意义,或者还含有祝福死者来世多生女儿的愿望。”(25)将死者安放在象征母腹的坟墓中,再放入代表牝器的贝壳或金钱,这颇费心思的双重仪式,归根结底是为了更大程度地沟通和调动起女性生殖神力,给灵魂再生主题套上“双保险”,从而完成对死亡的巫术化超越。
来自考古发现的“葬贝”,跟后世丧葬仪式中的“瘗钱”正异曲同工,前者实乃后者之滥觞。由此可见,“烧纸钱”这看似普通的民俗事象,在原始底蕴上并不平凡,其跟盼望生命复活祈求灵魂转生的人类信仰直接相关,前述北方民间所谓“意在贿赂阎王,买通小鬼,放死者回来”的说法,即是这种原始信仰的孑遗及变形;至于什么“让死者在阴间不缺花销”之类说法,实际上应是后起而非原生的观念,也就是后来人们根据阳世的生活经验而不断附加上去的。总之,“烧纸钱”不仅仅是奠祭亡灵寄托哀思,其中更包含着祈盼生命的伟大主题,体现着人类生殖崇拜的“集体无意识”。明白这层底蕴,我们对此习俗在民间长久流传的秘密,也就容易理解了。
注释:
(1)(14)[法国]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第293、330页,丁由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
(2)吴仁《苗族文化风情》第89页,北京,新华出版社,1992。
(3)《辞海》缩印本第1156页,上海辞书出版社,1980。
(4)郭春梅、张庆捷《世俗迷信与中国社会》第268页,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1。
(5)(7)陆建松《魂归何处——中国古代丧葬文化》第354、359、361页,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
(6)(17)冯敏《万户千门入图画——巴蜀少数民族文化》第228、244页,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
(8)有关论述,请参阅拙作《女娲神话的女权文化解读》,载《民族艺术》1997年第4期;《“伯禹腹鲧”:孤雌生殖神话的换位阐释》,载《东方丛刊》1999年第4期。
(9)[美国]摩尔根《古代社会》上册第62页,杨东莼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
(10)(16)宁骚主编《非洲黑人文化》第312、108页,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3。
(11)[古罗马]卢克莱修《物性论》第312页,方书春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
(12)(25)赵国华《生殖崇拜文化论》第160、248页,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
(13)(23)[法国]伊丽莎白·巴丹特尔《男女论》第32页,陈伏保等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8。
(15)[美国]D·L·卡莫迪《妇女与世界宗教》第15页,徐均尧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9。
(18)[德国]埃利希·诺伊曼《大母神──原型分析》第159页,李以洪译,上海,东方出版社,1998。
(19)朱云影《人类性生活史》第186页,上海文化出版社,1989。
(20)王晓丽《中国民间的生育信仰》第42页,北京,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
(21)曹永森《扬州风俗》第127页,苏州大学出版社,2001。
(22)岑家梧《图腾艺术史》第22页,上海,学林出版社,1986。
(24)[美国]理安·艾斯勒《圣杯与剑——男女之间的战争》第2—3页,程志民译,北京,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
原文见于《民族艺术》2005年第2期
作者: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教授,中国艺术人类学学会理事、四川省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
继续浏览:1 | 2 | 3 | 4 |
文章来源:作者提供 【本文责编:王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