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魈形象是古代音乐之神——夔与灵长动物故事的混合物,还可以从两则清代的民间传说中得到旁证:
“常山璩紫庭贡士,有书塾在东门外山中。时有山魈出没其间,土人习见亦不为怪,呼为独脚鬼。皆反踵而行,其来必有风。云其怪最怕桑刀,以老桑削成刀砍之即死,悬桑刀于门亦避去。山魈爱听歌。有张某馆衢州山中。每夜山魈踯躅而来,强嬲唱曲。”⑧
“宜兴山中一赵姓者,每夕宿火于炉,加煤其上,以供明日之用。忽一夜煤火皆发弃地上,连夕皆然。伺之,则一独足鬼俯炉而窥,且笑且发,群起搏之,一跳即逝。或曰:‘此山魈也,是畏爆竹’。乃伺其至,燃爆竹投之,鬼惊仆,众人执之。于其旁得一鼗鼓。鬼虽黑丑,殊无所能,惟叩首作乞怜状。或予之饮食,恐怖不敢多食。惟示以所弃鼗鼓,则喜而笑。 姑与之入手,即大笑,奋足一跃,倏忽脱去。”⑨
在这两篇传说中,一个说“山魈爱听歌”、“每夜山魈踯躅而来,强嬲唱曲”;
另一个说山魈往往手持鼗鼓(一种带柄的小鼓,类似过去民间货郎招徕顾客的摇鼓),人们将掉在地上的乐器——鼗鼓归还给他,他便很高兴地逃脱了。这就告诉我们,一直到清代,民间传说中的山魈,仍然保持着古代神话中音乐之神…夔的影子,只不过已不象夔在上古人心目中那样神圣、伟大就是了。从上面所引各条材料中还可以看出,山魈的形象,似乎并不象其他神祗、鬼怪那样可敬或可怕,他同“人”之间,颇有一点“亲近”,《十道四藩志》中甚至有“虔州上洛山有木客鬼,与人交,甚信”的说法。这一点,与巴西印第安人很喜欢他们矮个子的植物保护神是多么的相似啊!
至于巴西印第安人神话传说中的林神或植物保护同音乐之神有些什么关系,由于尚未见到这方面的材料,不宜妄加议论。如果说,今后经过深入调查,能发现这方面的资料,固然甚好;即使发现不了这个共同点,那也无妨。因为,一方面,这类神话传说在大洋两岸各自长期流传,势必愈来愈具有各自的民族特点和乡土性的变异现象,不可能在每一点上都完全一样;另一方面,中国神话传说中所谓“山之神也”、“伐树必害人”的山魈,同巴西印第安人的林神和植物保护神在外貌、体形、性格上十分近似和皆具有护林职责这两点,已具备了充分的可比性,可说是它们之间最重要的共同点。至于这种共同点是如何形成的?究竟是由于“同源共族”?还是受历史上文化传播的影响?只靠这一事例当然是难以说清楚的,只好寄希望于全世界人文科学家、尤其是太平洋两岸的学者们共同努力了。
最后,我还想说几句题外话。北欧神话中的林神尾达尔(vidar),也是独足。茅盾先生在其《神话研究》一书中写道:“神话学者只说起尾达尔的一足,和一靴,所以尾达尔大概是独脚。不过为什么独足,则无可考了。”⑩我由于对北欧神话所知甚少,手头又缺乏有关的资料,再加上这一问题,同本文主旨相距较远,故未能加以论述。如果有同志能对北欧林神和中国的山魈加以比较研究,那一定是极有兴趣、也极有学术价值的一件事。
参考文献:
①西村真次著,金溟若译:《世界文化史》第九章《美洲古代文化》(世界书局1933年)。
③W.C.马克劳德著,吴泽霖、苏希轼合译:《印第安人兴衰史》(商务印书馆,l947年)。
③见迈克尔·格尔;《美洲印第安人——亚洲的移民》(译文载《民族译丛》1981年第3期)。
④参见朱谦之《扶桑国考证》(香港商务印书馆,1941年);邓拓《燕山夜话》(二集)中之《谁最早发现美洲》、《扶桑小考》、《由慧深的国籍说起》等三篇文章;林耀华《荷花·扶桑·墨西哥》(载淮阴师专《活页文史丛刊》第一辑)。
⑤⑥均见索托·马约尔《巴西的土著居民》(译文载《民族译丛》1980年第6期第55页)。
⑦参见《关于接待美国友人丁乃通教授进行学术交流的情况汇报》(载广西民间文学丛刊》第5期)。
⑧见清·袁枚:《续子不语》卷五《山魈怕桑刀》。
⑨见清·俞樾;《右台仙馆笔记》卷一《赵姓》。
⑩见茅盾:《神话研究》第十二章:森林之神尾达尔(百花文艺出版社,198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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