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4月27日下午,由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主办的“民间叙事研究经典系列讲座”第二讲在山东大学知新楼继续开讲。本次讲座由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文哲学部主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朝戈金教授主讲,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叶涛教授主持。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民俗学研究所师生聆听了本次讲座。
朝戈金教授从“口头诗学”出发开启了本场讲座。他指出,在文学领域中,口头的和书面的诗学构成了一个完整的谱系。人们常说的诗学事实上主要是基于书写文化的诗学,从亚里士多德以来,在西方的学术传统中,诗学基本上是叫书面的诗学。朝教授阐述了“荷马史诗”词条在口头诗学研究领域中被作为文人史诗并按照一整套文学规则进行总结的现象,从而进一步分析了“荷马史诗”在这套规则体系下的口头性、传统性和相关法则。随后,又以“语言地图”和“世界书写系统”为例,讲述了世界上虽有7000多种语言却有40%是濒危的,而全球也仅有290多种书写系统,进一步表明了语言书写系统和文字的形成过程、书写规范,及其二者之间的相互关系。他认为,文字并不是语言的一个必然结果,而只是一个可能的结果,因此文字的出现在一定意义上来说更像是一个奇迹,而人类一旦出现了文字,就是一个不得了的、巨大的事件。
在讲到“语言和文字”时,朝戈金教授表示,在信息技术迅速发展的今天,人类依然有很多种口头传统,还有的使用绘画、舞蹈、音乐和身体语言等来传递信息。口头和书写,分别成为人类最重要的媒介技术,它们合起来成为推动人类文明进步的最重要因素。但根据美国学者总结,令人遗憾的是,人类有史以来用文字写下来的知识仅有7%。朝戈金教授强调,语言的使用有实用的一端和艺术的一端,中间还有很多过渡形态。实用一端的语言使用更多的是指日常沟通中的随时交际,交际完毕则功能消失。另一端高级的语言使用是艺术,发展出了歌谣、谚语、格言等智慧的表达,甚至超越了日常生活。而过渡形态是指原本一个实用的文体,会被使用艺术的办法增加它的魅力,文字也一样。比如马丁·路德·金的“I have a dream”这个很著名的20世纪的演说事件,他的演说本身就是充满艺术性的。语言作为信息的发送者,需要不断强化使得文字等信息变得更加准确。而世界上任何一个现代民族国家的成立,往往都经过了文字标准化的过程。文字和语言对于人类文明来说都有着巨大推动作用,但中国文学研究并未对声音和声音效果给予特别关注。
在谈到“书写与口头”时,朝戈金教授认为,书写最初就是与上层文化、统治阶级、富裕阶层联系在一起的,并且经过了标准化,不仅形式变得很精巧,而且“白纸黑字”言之凿凿。口头则是经常漂移的、变动的、滑动的。如此一来,世界各地就开始崇拜文字、轻视口头,认为口头是不准确的、主观的、流动性的、暂时的、听觉的等等诸多类似的说法。从而导致了一种观点叫做“文字中心主义”,也有一些西方学者叫做“笔墨中心主义”,他们认为在现代人文学术中一直倾向于“书写高级”,而由于人们因为懂得“书写”,所以我们一般也都会认为“书写高级”。在很长时期里,口头传统无论是在西方还是东方的知识体系中都是被轻视的。在许多文字传统历史悠久、历史文献非常丰富的国家中,人们会天然认为文献是最可靠的,但是国际社会不全这么看。从20世纪60年代西欧和北美爆发了关于书写文化与口头文化对人类文明进步推动作用的史称“大分野”的激烈争论之后,形成了某些潜流,如美国圣路易斯大学教授瓦尔特·翁(Walter Ong)对于“口头性”的文化哲学层面的讨论。在20世纪80年代,美国密苏里大学教授约翰·迈尔斯·弗里(John Miles Foley)成为口头传统研究新主帅,创办《口头传统》(Oral Tradition)学刊。
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领域,口头传统极其重要。朝戈金教授表示在《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2003)中,称这些遗产为oral,non-material,intangible,分别对应中文“口头/口述的”“非物质的”和“无形的”。对于非物质文化遗产概念解释的第一条就是口头传统(oral traditions),那时的名称叫做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从《公约》界定看,它们的内涵有相通之处,又各有其侧重。非物质文化不必一定是彻头彻尾的口头传统,但形态特异如非洲“鼓语”,在传承和使用中,大抵也没有完全脱离口头表述。总之,口头传统一直是整个非物质文化中最重要的环节。口头文学的特点是它属人的,依附于人的,人在口头文学就在传承,人没有了它们就没有了,跟书写不一样。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官网中,一直有一个很有名的说法,即非洲部落一个老人去世就等于焚毁了一座图书馆,大量的知识是在头脑中并不是写在纸上。我国在20世纪80年代以后抢救三大民族民间史诗时,也有一个很标准的说法叫“人亡歌息”,随着人去了歌就去了。从而也就带来了一些现象,诸如口头传统的“分布式存储”(多地存储)问题、“具身性”问题。
史诗演唱时究竟什么更为重要?朝戈金教授也阐释了这个问题。劳里·航柯谈系列史诗的时候提到研究系列史诗首先要把完整的本子拿来,这个想法是错误的,因为系列史诗在现实中从来就没有被完整地演唱过,完整不完整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演述行为来向女神戏里的女神表达敬意,所以要在一个庙宇的周围来对着女神唱,这个唱的行为才重要。故事是什么不重要,完不完整也没有人关心,人们更关心的是演唱行为如何发生和结构是不是比较完整。此外,“具身性”的特点再次出现,因演述人具有表演性,演述人就变得重要了。
随后,朝戈金教授又对叙事法则、故事形态学、口头程式理论等进行了较为详尽的论述,并表示创编、演述、接受是在同一时空中同时完成的,因此书写和口头有时会完成一些奇妙的转化,有时会和声音的属性、特定的事件联系在一起。
演讲结束后,叶涛教授做了总结发言,朝戈金教授从语言系统与文字系统谈起,系统梳理了“口头传统”的学术史,最后强调了口头诗学。叶涛教授指出,在口述传统、民俗学、民间文学生存体制的学术背景下,朝戈金教授的演讲为如何正确对待学科危机、准确定位自身优势、精准探索学科建设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理论方向和研究思路。
在讨论环节,朝戈金教授耐心回答了师生所提出的关于现代传媒对于口头传统的冲击、网络社区中的文字口头表达与传播、口头诗学研究对象的边界,以及口头传统背后的知识支撑、谱牒记述、共时与历时等诸多问题,使参会师生对“口头传统与口头诗学”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与体会。
本学期,山东大学民间叙事研究经典系列讲座共计六讲,陈泳超、施爱东、李扬、叶涛等教授将陆续开讲。
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程浩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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