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康士坦丁脚踏恶龙的胜利形象,源出于此。皇帝父子一如米迦勒天使长,战胜了异教敌人,在基督的十字架之下,将败龙打落尘埃。十字架击败戾龙,遂成了拜占庭艺术流行的主题。文学上的礼赞,则有四世纪诗人普鲁旦提乌(Aurelius Prudentius)的精彩总结:[罗马]士兵“丢开了战旗,去依附十字架;替代他们肩上从前迎风招展的龙旗的,是那因基督而名扬天下、降伏戾龙的木十字架”(Peristephanon,1.35-6)。
经过犹太/基督教这一路的改造,龙不再是古代近东宗教里创世之先宇宙大战中的一员;它担起了基督教的末日预言,象征着恶,即人祖最初的堕落之恶——直至基督上十字架受难,恶龙才不得猖獗。
进入中世纪,龙就成了大恶或魔鬼的化身、异端邪说的代表。不过偶尔,它也有模棱两可之处,因为人们往往分不清龙、蛇。虽说恶魔曾化作蛇,引诱夏娃,但上帝惩罚违命的以色列人,让他们遭火蛇叮咬,救命的仍是一条铜蛇:摩西遵旨,将铜蛇悬上了旗杆(民21:6-9)。圣约翰在福音书里解释说,这铜蛇是基督上十字架受难的预象(约3:14-15)。类似的故事,使蛇在中世纪变得具有多重含义,龙的象征也日趋复杂。
随着基督教的扩张,先在罗马帝国境内,然后又深入“蛮族”部落,基督教教义便碰上了各地的异教信仰和礼拜仪式,并开始互相影响。异教龙于是通过多种途径为基督教传统所同化。途径之一是文学,如希腊神话里的龙或蛇,很早就文学化了,失去了宗教含义。五世纪初,异教作家马可罗布(Macrobius Theodosius)作《农神节》,炫耀他渊博的历史知识,称龙是希腊医神(Aesculapius)和罗马健康女神(Salus)之象征:龙每蜕一次皮,就更新一回力量,如同太阳月亮,长生不老(Saturnalia,1.20)。《农神节》在中世纪早期颇风行,僧侣抄写阅读此类文学作品,便熟悉了传统知识。
日耳曼人的宗教,则有自己一套龙传统和象征。龙在日耳曼文化中可代表海洋的毁坏力。九、十世纪间威震整个西欧海岸的北欧海盗(Vikings),喜欢在船首雕一个面目狰狞的龙头。他们的雷神(Thor)的致命对手,是躺在人世底下,环绕大地的猊龙。待到末日来临,它将卷起滔天巨浪,人神俱毁(Davidson,pp.89,138-9)。相传,龙是墓穴及埋在里面的宝藏的看守。早期俗语最著名的史诗《贝奥武甫》的英雄,就是为屠龙而牺牲的。贝奥武甫的扈从们在英雄的尸身旁找到了被斩杀的怪物(Beowulf,ll.3038-46):
他们先已看见那头奇形怪状的东西
凶顽的大蛇,躺在对面地上。
这火龙一身吓人的斑斓铠甲
全被烈火烧黑了;伸展开去
足足有五十英尺长。从前
它曾经恣意游行黑夜的天空,
时而掉头降落,找寻它的巢穴。
现在它一动不动僵死在那里
再也不能够享用它的地洞。
史诗和传说,都不难从基督教的角度重新解释。十到十一世纪间,传教士进入斯堪的纳维亚,许多沙迦(sagas)便落了这个命运。例如,屠龙英雄西古德(Sigurd)的故事,就很快被基督教化了,变成一场基督教英雄克服邪恶势力的战斗。英国沿海,当年北欧海盗的居住地,教堂里仍保存着基督或米迦勒天使长脚踏海盗式毒龙的雕像(Klingender,p.137;Henderson)。
正因为龙被普遍当作邪恶、混乱的象征,教义才可能容纳这些个龙的传说,变原先的异教神话为诠解基督教普遍真理的名喻。
作者简介:朱丽娅·史密斯(Julia M.H.Smith),时任美国三一学院历史学助理教授,现任牛津大学万灵学院中世纪史讲席教授。
(原载《九州学刊》2:4,1988。此次刊发译文略有订正和润色,个别注文(脚注)并入了正文。方括号内是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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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澎湃新闻 2018-01-02 【本文责编:姜舒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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