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腊八,先说说腊八粥。
喝腊八粥的习俗传说有多种。有说腊八粥来源于明朝皇帝朱元璋落难时喝的杂粮粥。朱元璋做了皇帝后,把他喝粥的那一天定为腊八节,把自己那天吃的杂粮粥命名为腊八粥。也有一说是腊八粥传自印度,与佛教创始者释迦牟尼有关,他经过六年苦修后,于腊月初八在菩提树下悟道成佛。从此腊八成了“佛祖成道纪念日”,后人不忘他所受的苦难,每年腊月初八吃粥以纪念。不论是哪一种来由,腊八粥更多的是与苦难相关,与艰难岁月有关。民间有“过了腊八就是年”的俗语,腊八成了腊月与年的一个分水岭。想一想,在迎来欢愉富足的“年”前,先吃一顿“忆苦饭”,提醒后辈要勤俭持家,在伦理上,也符合人们对生活的理解。
腊八粥的食材构成并没有一定之规,虽然有人为呼应腊八这个日子,还特意选用八种食材,但腊八粥的食料并没有固定下来。南宋人周密著《武林旧事》载:“用胡桃、松子、乳蕈、柿蕈、柿栗之类做粥,谓之‘腊八粥’。”至今我国江南、东北、西北地区仍保留着吃腊八粥的习俗,所用材料各不相同,但都有各自的讲究,糯米、红豆、红枣、栗子、花生、白果、莲子、百合等可煮成甜粥;紫米、小米、芸豆、山药等也可煮成纯粹的杂粮粥。如今,腊月里喝上一碗热腾腾的腊八粥,苦难的意涵已渐渐远去,腊八粥成了寒冷冬日里暖胃香甜的健康饮食。
美国人汤姆·斯坦迪奇写的《舌尖上的历史》里说:“富裕社会的一项共同特征是,人们觉得自己丧失了与土地之间的古老联接,并渴望重新建立它。”近些年腊八粥的习俗在大都市里重新被重视,不少饭店这一天都有腊八粥供应,或可映射当下社会人们的某种心态。
食物与财富关系密切。早期文明中,食物被当成货币,也象征特权地位。在现代社会里,食物不再直接等同于财富和权力,但它并未完全失去与财富的联系。无论是文字还是风俗,仍有无数例子回响着食物曾经扮演的重要经济角色。在英文中,家庭的主要赚钱者称为“breadwinner”(挣面包的人),金钱也被称为“面包”(bread);在汉语中,许多“食”字部首的字,如“饺”“馆”“饱”“饰”“饷”“馀”“馔”“饯”等等,都与富足有关;民间“挣饭钱”“赚吃食”“挣个仨瓜俩枣的”等俚语,都指向食物与财富的联系。现在许多国家在厘定贫穷线时,根据的是购买基本最低量食品所需的收入。汤姆·斯坦迪奇说“贫穷代表着缺乏获得食物的渠道,而富裕则表示无须担心下一餐在哪里”。或许,在对旧滋味的怀恋里,正是富裕之后的人们要寻找的某种“古老联接”,不再担心“下一餐在哪里”的人们要寻找的恰是历史里的记忆与滋味。腊八粥的重现,联接着的也许正是艰困与富足。
而与富裕的象征最为密切的饮食中,我首选“八宝茶”。在盖碗里放上一些红的白的黄的绿的干果,再抓上一撮茶叶,八宝茶可谓“内容”丰富又热闹。特别是寒冬的日子,窗外北风凛冽,窗内水沸炉暖,朱漆的盘子里一只只小碟子,盛着各种有益身体的“宝物”:褐色的桂圆干、红色的干枣枸杞、白色的银耳菊花、绿色的葡萄干,加上冰糖、核桃仁、龙井茶,根据口味可随意搭配。从一进腊月到整个春节期间,滚沸的开水一次次冲进一只只内容丰富的盖碗里,仿佛一年四季也同时被冲入了碗里,热热闹闹的年味就在暖香丰足的气氛中荡漾开来。
八宝茶当然也是有来头的。据说八宝茶源于古丝绸之路上少数民族的待客之用,“客人远至,盖碗先上”。八宝茶要专用盖碗冲泡,由于盖碗茶具以盖为天,以托为地,以碗为人,盖碗又称“三才碗”,八宝茶也被称作三泡台或者盖碗茶。八宝茶最正宗的配料有红枣、桂圆、枸杞、冰糖、果片、核桃仁、芝麻、葡萄干,这八种材料再配上花茶,就是地道的八宝茶了。八宝茶在民间绵延至今,除了养生的功效,热闹丰足的好彩头也是它受欢迎的原因之一。
八宝茶渊源久远,但在颇多饮茶场景的《红楼梦》里几乎不见踪迹,大抵是富贵人家的饮食起居中已无须八宝茶的“象征”意味了。从贾母的六安茶,到消食的普洱茶、龙井茶、暹罗国进贡的茶,还有后人考据不详的“枫露”“老君眉”等等,独不见“八宝茶”。只有一回,说宝玉厌食,林之孝家的就劝他喝些“女儿茶”,也就是普洱茶的一种,果然很好。还喝一种叫面茶的。这个面茶就有些像今天的八宝茶了。在茶叶里加了干果、奶,炒香的米粉、面粉等物事,干果的种类也很多,有红枣、山楂、橄榄、胡桃等等。可见八宝茶里有地道的百姓富足意味,是彩头,也是盼头,大户人家如小说里的贾府,怕是不大喝的。
腊八粥与八宝茶,在腊月里回顾一些饮食的踪影,乃至找回某种与土地与自然“古老的联接”,或许会让我们更珍重日常里的一碗粥、一杯茶,甚至会想起孔子那句“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呢。
(原载于:《人民日报》 2017年1月7日第12版-大地副刊)
文章来源:人民日报 【本文责编:陈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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