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科的本位取决于一个学科共同体一贯性的作为。各个学科都需要面对生活世界,但是通过民俗来直接感受生活,是民俗学回归生活世界的特殊途径。这应该是对民俗学本位的一个基本解释。但是下面的具体看法就比较多了。我提出感受生活的民俗学,其实也是出于对民俗身体性的关注,也就是意识到: 民俗是在身体上发生、习得、记忆、使用和改变的语言和行为文化。各国民俗学发生的背景不同,研究的目的也不尽相同,但是所关注的现象却十分一致,都是口头、仪式等作为身体性文化的民俗,所建立起来的一些研究方法也是以民俗的身体性特征为根据,用来更好的解读民俗形式与身体感受结为一体的现象。民俗学后来的发展,虽然与其他学科发生了更多的交叉和对话,但是始终没有抛开民俗作为身体性文化的眼光,而是从民俗中全部丰富的感觉入手来感受生活之变,从而使民俗学研究的传统不断得到发扬和深化。
民俗学最初从研究口头传统、信仰行为等民俗入手,就已经包含了对于身体的关切,但是这种朴素的关切能够变成后来自觉的学科意识,是与现象学、存在主义等哲学思想相呼应,与社会学、人类学有关身体研究的经验相结合的结果。彭牧概括了美国民俗学在这一方面所经历的过程,认为: 自 1989 年美国民俗学年会上,民俗学家凯瑟琳·扬依据民俗 (folklore) 的构词法,创造性地提出 “身体民俗”(bodylore) 以来 ,“二十年过去了,美国民俗学的身体研究已远远超越了对身体民俗的探究,不仅把身体实践看作一个可以和口头叙事、仪式行为等相提并论的研究类型(genre),而且将身体看成民俗学一个基本的理论视角。 ”她也注意到在我们国内开始探讨民俗的身体性问题,并且指出 : “bodylore 一词出现的背后是波及几乎所有的人文和社会科学界愈演愈烈的‘身体转向’ (the body turn),其矛头直指西方哲学的根基之一,也即从柏拉图开始到笛卡尔达致顶峰的灵魂与肉体的二元对立。 ”[6]
从国际民俗学的视野来看,对于民俗身体性的认识表现出一些差异。在中国古代哲学思想中,身体整体性的观念始终占据主导地位,将灵与肉绝对分离开来的观念不占上风,所以也就缺乏关于灵肉二元论的讨论。可是由于中国在引进西方现代民俗学的同时也引进了科学主义,所以也需要反思民俗学曾过分倚重文本而疏离身体表现的研究习惯,对于民俗身体性特征、民俗与身体相互塑造关系等问题进一步加深认识。与中国稍有不同,在日本民俗学开创期的柳田国男的思想中,已较多地用身体的视角来理解乡土社会的生活史,特别是关于民俗分类的思考,他说 : “我自己依据及其自然顺序试着立了方案。即首先把映入眼睛(看得见) 的资料作为第一部,把耳闻 (听得见)的语言资料置于第二部,把最微妙的诉诸于心意和感觉才能开始理解的事物放入第三部。 ”显然这是从发挥调查者身体能力的角度谈到对民俗资料的分类,其实也是在考虑到民俗与身体感官相联系的性质,他说 : “另外,第二部正合口传这个词,所以我认为可以把第一部叫做身传; 把第三部叫心传。 ”他一方面是站在对民俗资料进行客观分类的立场,一方面也自然地流露出研究者与乡人面对面接触的不同程度,说这三部分资料分别属于 “旅人学 ” 、 “寄居者学”和 “同乡人学” 。[7]柳田还在一些研究中体现出对于民众身体感觉的关注,如在其名著 《木棉以前的事》论述了木棉在日本的普及如何影响了人们的生活,对于木棉制品普及于庶民以后,人们穿上棉制衣服时的感觉,给予了体悟,也比较了陶瓷制品普及的重大影响。在其他论文中还就色彩、声音、气味等感知的世界给予关注,这些都是以前的历史学当中所没有的。[8]提出感受生活的民俗学,不是要拒绝对于生活进行各种理性的思考和普遍意义的阐释,而是说这些理性思考的合理性必须是与身体的感受深刻交融而不发生冲突。同样,在高科技手段进入生活,深刻影响人们交往方式的时代,这种通过民俗的研究,也不是为了要拒绝高科技而退回到过去,而是为了更加自觉地调动身体感受的方式加强人与人的交流,从而加深对于生活变化的理解。这也是文化自觉的一种表现。
[参考文献]
[1]集体记忆,也被认为是个人记忆相互勾连和相互建构的过程和结果。刘亚秋 : 《从集体记忆到个人记忆——对社会记忆研究的一个反思 》 ,《社会》2010 年第 5 期。
[2]郭景萍 : 《社会记忆——一种社会再生产的情感力量 》 ,《社会学家茶座》2010 年第一辑。
[3]刘铁梁 : 《感受生活的民俗学 》 ,《民俗研究》2011 年第 2 期。
[4]岩本通弥 : 《“都市民俗学”抑或 “现代民俗学” ? ——以日本民俗学的都市研究为例 》 ,《文化遗产》2012 年第2期。
[5]这五篇文章分别是: 赵世瑜 《传承与记忆: 民俗学的学科本位》 ; 刘铁梁 《感受生活的民俗学》 ; 王晓葵 《记忆论与民俗学》 ; [ 德] 沃尔夫冈·卡舒巴 《民俗学在今天应该意味着什么? ——欧洲经验的视角》 ; [ 日] 菅丰 《日本民俗学的 “第三条路”——文化保护政策、民俗学主义及公共民俗学》 。
[6]彭牧 : 《民俗与身体——美国民俗学的身体研究 》 ,《民俗研究》2010 年第 3 期。
[7]柳田国男 : 《柳田国男全集第 28 卷·民间传承论》 ,筑摩书房 1990 年版,第 370 - 373 页,转引自乌日古木勒:柳田国男与日本民俗分类 》 ,《民俗研究》2010 年第 3 期。
[8]福田亚细男 : 《日本民俗学方法序说— — —柳田国男与民俗学》 ,於芳 王进、王京、彭伟文译,北京: 学苑出版社2010 年版,第 110 -116 页。
(本文刊于《文化遗产》2013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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