瞽朦之官,属于乐官;又有“视瞭”一职,是眼睛好的人,其职责云“凡乐事,相瞽”,则瞽矇本来应该是由盲人充任,应无可疑。其职责又有讽诵诗,定世系,则其职与史官同出一源可知。所以《周礼》的瞽朦,应该就是古代瞽史的残留。《周语上》的“瞽献曲”“师箴”“瞍赋”“朦诵”,四者都是盲人艺术家,他们都是古代瞽史的分化。
古代史官何以会由瞽人充任?我们倒是可以从古希腊的盲诗人荷马那里得到启示。《晋语》“朦瞍修声”,韦昭注:“无目于声音审,故使修之。”民间有一种说法,盲人的听觉特别灵敏,记忆力特别好。因而以之为乐官,是很好的选择。《左传》《国语》《礼记》等先秦文献中的乐师,大多是盲人,就是最好的证明。在古代口耳相传的时代,那些传说和故事往往采取诗歌的形式,通过歌唱流传下来,这就跟音乐有关。我小时候生活在浙江农村,那里对于盲人有特殊的敬畏,他们听觉好,记忆力好,而且能够占卜,预知未来。王树民说,瞽者的听力和记忆力比普通人都要强,最适宜做音乐和演述故事的工作。古代还没有文字,或已有文字而书写条件十分困难,那时要想保存历史事件的具体情节,惟有利用瞽者这一特长。这样,瞽和史就自然地结合起来了。远古时期的历史传说能够流传下来,应归功于瞽史的作用。直到近代,许多民间艺人还是由瞽者来担任,它们演述的内容,一般是以历史故事或当时动人听闻之事为主。瞽史掌握了大量的历史情节,会逐渐摸索出一些自然规律来,因而能够指出一些事情发展的必然结果,这就是所谓“知天道”了。瞽史所保存的历史故事的主要情节或纲目,后来或经笔录下来,就成为“瞽史之纪”。瞽史既掌握着主要 的历史情节和规律,所以对于天子可以“教诲”,对诸侯可以临事而“导”之,其政治地位的重要,也就不难想见了[7]。
不过,从《周礼》来看,瞽史的地位完全没有王树民所讲的那么重要,他们最多只是作为一种谏官或者教育国子的老师而已。用盲人作为乐官或史官,应该是从很早时代遗留下来的传统。据《周礼•春官•大司乐》之文,音乐之祖,乃是盲人:
大司乐,掌成均之法。以治建国之学政,而合国之子弟焉。凡有道有德者,使教焉,死则以为乐祖,祭于瞽宗。
大司乐死,则以为乐祖,成为祭祀的对象,而祭祀的祖庙称为“瞽宗”,可见所谓乐师的始祖,乃是盲人无疑。又史书所载舜之父名曰瞽叟,汪中认为此“瞽”乃是官名而非人名:
舜之父见于《尧典》者,曰“瞽”而已。《左氏传》、《孟子》、《吕氏春秋》、《韩非子》 则曰“瞽瞍”。此非其名,乃官也。《春官》 “瞽矇”有上替、中瞽、下瞽;《周颂》谓之“矇瞍”;《周语》曰“瞽告,有协风至”;《左氏传》 “师旷曰:‘吾骤歌北风,又歌南风’”。《郑语》曰:“虞幕能听协风,以成乐物者也。”《左氏传》曰:“自幕至于瞽瞍,无违命。”然则瞽之掌乐,固世官而宿其业,若虞夏之后夔矣,不必其父子祖孙皆有废疾也。《吕氏春秋•古乐篇》曰:“帝尧立,乃命质为乐,质乃效山林溪谷之音以歌。(注:质当为夔。)乃以輅置缶而鼓之。乃拊石击石,以象上帝玉磬之音,以致舞百兽。瞽瞍乃拌五弦之瑟,作为十五弦之瑟,命之曰大章,以祭上帝。舜立,仰延乃拌瞽瞍之所为瑟,益之八弦,以为二十三弦之瑟。”是其据也。 唐虞之际,官而不名者三:四岳也,共工也,瞽也。司马子长易其文曰“盲者子”,失 之矣。[8]
汪说甚有理。不过,还有可商之处。并不是所有的乐官都是盲人,例如夔;但是居“瞽”“瞽朦” “瞽史”之官的乐官恐怕都是盲人,这一点,我认为也不用怀疑。瞽叟的“瞽”,不管是官名还是人名,舜之父瞽叟都只能被认为是盲人。司马迁说舜是“盲者子”,其实并没有错。如果舜之父瞽叟之瞽果然是官名,《吕氏春秋•古乐篇》的记载可信,那么瞽史之官就可以早到我国的传说时代了。这样,我们就更有理由说早期的传说时代是有盲人史官或者盲人音乐家的。
在文字产生以前,或者文字虽然已经产生,但书写很不方便的年代,必定有口头传说的历史流传,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我国先秦时代的古书中,究竟有没有通过瞽史的口传流传下来,而后人书于竹帛的文献呢?我国的瞽史传说的时代,究竟到什么时候为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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