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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令人失望的还有不少比较优秀的学者对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的批评和讨论[13],即便是令人尊敬的艺术家和学者陈丹青先生这回也一样让人失望[14]。说白了,张艺谋任总导演的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主题极为单纯,就是重塑中国形象。如果离开了这一点,任何的讨论和批评,似乎都有点不得要领。问题倒不一定在于国家主义叙事抑或民族主义叙事,因为如所周知历史上的奥运会也有多次被政治化的事实,比如罗马皇帝和第三帝国元首等等;问题也不完全在于究竟是展示了传统中国还是现代中国的形象,关键在于缺乏主体性。诸如四大发明、琴棋书画以及包括昆曲、飞天、长城、皮影戏、战鼓、太极功夫、瓷器等在内的各种体现中国文化的元素,其实归结于一点,便是集中体现在诗书礼乐的文化中国的形象上了。至于导演在画卷上展现了“孔子周游列国”的诵读情境、“丝绸之路”的大漠风情、“郑和下西洋”的壮丽景观之类,顶多就是点缀了一点历史感而已。说具体了,张艺谋无非就是重塑了一个“孔教理想国”而已。要知道,乌托邦情结在西方基本是明日黄花,一如周宁所揭示的那样,“孔教理想国”的乌托邦在文艺复兴时代的绝对主义国家兴盛期曾经有过正面意义,在启蒙运动的分解期形象意义就是负面的了,1750年之后在政治期望领域完全被抛弃直至沦为被不断丑化的对象,哪怕在审美现代性之中产生过变种,到了晚近,“一战后许多欧洲知识分子开始反思欧洲现代文明的意义,同时也重新‘发现’东方文明的价值,中国形象开始转变。‘黄祸’恐慌淡化了,哲学家们开始像他们两个世纪前的先辈那样引用中国同行的话,只是老子、庄子比孔子更重要了。”③(p365)但不管是哪一种“更重要”,我们显然应该警醒:“西方文化最伟大的发明,就是‘东方’,这个发明不仅完成了西方文化的自我确认,而且虚构出了一个永远的‘他者’,不论西方文化感到得意或失意、需要自我批判或自我确证的时候,这个‘他者’都会自然浮现出来,帮助西方文化找到自我。”⑤(p713)也即我们万万不可当真。因此在开幕式中找到所谓耳熟能详、能被世界各国接受并理解的文化元素和符号云云其实也是靠不住的,关键在于“有我”、“无我”,根本不在于中国文化元素如何——当我们看到开幕式上一个接一个的近两千人的场面铺排,参与全面操演的人数据说达15000人,我们想到的显然不是陈丹青所说的缘自军队的队形和阵势,而是卡夫卡笔下的《万里长城建造时》和魏特夫笔下的“治水工程”;如果我们没有更抽象的“亚细亚生产方式”的联想,我们也能想到一盘散沙的村社制度和君主们感到江山牢固就会忘情地大兴土木并热衷于公共大工程;我们所能看到的所有场景均是芸芸众生面无表情既无个性更无生机,中国文化元素在这里的作用是如此的微弱,甚至很少可能会联想到17-18世纪西方的所谓“中国潮”(尽管那种矫情的“中国情调”早已一去不复返了)。陈丹青说“不知是转播故意呢还是别的原因,你瞧布什和普京坐在那儿一幅心事重重神不守舍的模样——这俩超级大国的雄主从未被置于如此次要的位置,我也从未见过他们出现这种表情,——目击开幕式的强悍宏大,眼瞧满满当当的中国人摇旗呐喊,他俩心里在想啥?”[15],甩掉“东亚病夫”的帽子,一种民族的自豪之感几乎所有中国人都有,但是他注意了布什和普京的表情,为啥就没注意我们自己的领导人的表情?老实说,笔者没有在一个我们的领导人身上看到他们自以为可以是“哲人王”的表情(自豪感可能也是有的,面子大的感觉肯定也是有的)。意味深长的是,紧跟着展开的运动会中,我们的“举国体制”瞄准的只有金牌这一个目标,倒是“大国崛起”的另类现代性民族国家的诉求马上强烈浮现,实在跟“开幕式”所营造的“孔教理想国”大异其趣。我们当然没必要对张艺谋和他执导的开幕式太在意,他本来就不可能是什么“大师”——虽然我们自身的“孔教理想国”本来就不存在,但他确确实实已经就是个“宫廷艺术家”——或者用他自己的话说,如果他不当导演也就是个农民,再怎么说,其实也就是个导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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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文学网 【本文责编:王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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