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即七月十五,我们主要考察盂兰盆会的放焰口仪式。观音堂所在地街道略显拥挤,但没有阻挡人们的热情。有一条横幅:欢迎各界人士前来参加盂兰圣会。墙上悬挂着诸路神灵的画像,在观音堂的门口,乐队正在演奏,两位师傅和着音乐唱焰口经卷——《梅花引》、《准提咒》、《叹七期》、《典茶》、《灯光耀》、《无计悲叹》、《回向偈》等连续进行,虔诚而庄重,在旁边小小的广场上,挎鼓会来了,秧歌队来了,佛教的南宫正己门来了,道教的太上门来了,而且进门后换上道门的装束在佛堂前诵道家的经。不同信仰、不同社团,如此和睦相处,为了盂兰盆会走到一起。
在我们考察过程中,突然看到南宫正己门的一位女居士动作有些不同寻常,一时间,同来的人群齐刷刷地围绕她跪了下来,向她行叩拜礼。询问之后方知这是所谓“神灵附体”之类的事项,她在代表菩萨在与信众们对话,好一阵方告完成。此后我们又到另外一处家中设有香堂的人家聆听他们的佛乐演奏以及所保存的放焰口所用的乐曲曲谱。
从实地考察的情况来看,个体项目上似乎这里也跟我们在冀中多地所见没有什么特殊,但进入到深层就会感受到传统的深厚,我们不禁要问:何以此地会有如此众多民间礼俗样态的存在?胜芳镇当下无论是商业还是工业都相当发达,平日在街上看到人们总是行色匆匆,主干道货车、集装箱运输车更是拥挤,显示这里的人们难得有一份清闲,何以到了这种民间礼俗节日会使人们放下手中的活计聚拢在一起?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力在起作用?联系到我们在镇上看到的多种花会组织中都有用乐,而且奏乐的人员各不相同,曲目既有相通又有相异,那么,在没有收入、或称并非以奏乐为生计的情况下,何以会有这么多的“音乐人口”?更有意思的是一个会社中并未有如此多的乐器供所有在会者使用,当有人退出休息之时,原以为是围观者,不曾想却走上前去立马将这个空缺补上,令人啧啧称奇。还有,一个人会担当多个角色,既可胜任文场,又能够担当武场奏乐。仔细听来,无论文场还是武场都具有丰富的变化,非一日之功,随意而为者。
每次去胜芳,都由古镇保护与开发委员会的张玉良主任(大家习惯称“张镇”)细心安排,他手下王晟兄和蔡利兄等多位热心人士大力协助,令人着实感动。更令人难以释怀的,特别是王晟兄,自从第一次相识之后,就不断向我们提供信息,古镇有哪些民俗在何时实施,一次次带给我们要前去见识的冲动,他们对古镇文化的挚爱令人钦敬不已。正是在这样的状况下,这半年多来,我们在不断加深着对古镇的认知。
之所以先后去了胜芳三次没有动笔,主要还是想有更多的了解,在更多把握的前提下再有认知。应该说,在此地住上个十天半月,也不可能对当地的各种民间礼俗有全面的了解和掌握,更何况礼俗并非是“表演”出来的,非到了这些民俗展示的日子,你不可能有真正的体验。要想对胜芳古镇的民间礼俗有相对全面的把握,看起来没有十次八次的还真不行。这也就是我迟迟没有动笔的原因。这就形成了一个矛盾,张镇和王晟兄等总想让我们写点什么,而我们却想在看得更多之后再做。
所以让我有一定的改变,那还是因为这次去胜芳与王晟和秦先生等一起探讨的这个现象,我也让我的研究生刘佳继续做出统计,看看当下这个镇上究竟还有多少依附于各种花会组织的“音乐人口”。还有乐谱、乐曲、多种音声技艺形式、有多少种民俗使用传统音声技艺形式的情况。这些涉及多种音声技艺形式的会社组织其生存方式等等。
徜徉在古镇的街道上、博物馆中,引发我诸多思考。毫无疑问社会在变,如此我们将视角定位在“变”上毫无问题。但既有的传统究竟是什么呢?这是必须要明确的,如果不能很好地把握传统的既有,言变将毫无疑义。我们许多研究的问题在于,更多喜欢去重复世人皆知的问题,只从当下的形态上去把握、认知,却不愿意花力气去挖掘传统的内涵,这大概是研究难有突破的要因。当尽量通过文献、口述史、活态的传承来把握之时,将历史上曾经有过的和承继到当下的相通、相同、相异摆出来的时候,方可对传统有相对整体认知的基础上辨析当下哪些是历史的遗存,哪些是历史样态的变异,哪些曾经在历史上发生存在而当下消解的意义。从这种意义上讲,要想对当下活态中的传统有所认知,还必须踏踏实实做案头、然后去实地考察;或者在考察中发现问题,回来后继续做“功课”者。
以上的思考是针对一时一地的把握。我们也会有以下的认知:在有一定知识积累的前提下,当看到“这一个”的时候,其实已经与头脑中的既有相碰撞,以此去考量该地所见传统音乐事项与历史传统、与它地之存在究竟有怎样的相通、相同和相异。
胜芳古镇是我这些年来的考察中比较特殊的例子。这些年考察的地方也不少,要么就是当地相对贫困,在当下经济大潮中,为了改变命运,人们纷纷外出谋生,既有的传统难以为继;要么一些富裕起来的区域,在新农村建设中,人们似乎无论经济实力还是思想理念都属于“天翻地覆”,传统已经成为历史的记忆,要到这些地方考察传统,更多展现“天苍苍、野茫茫”,属于过眼烟云;更有一些地方,虽然也保有一些传统,却由于当地管理相对“严密”,不允许有这些存在,处处受到打压,与当下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认知有诸多抵牾,传统在苟延残喘。胜芳是什么样子呢?
据有关人士告知,一个胜芳古镇每年向国家上缴近九亿利税,存在多名千万级别的富翁,普遍性的富庶。都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都说经济发达之后最容易使文化产生变异,为什么这里会保存如此多的传统呢?难道富裕了,传统文化就一定会丢掉吗?胜芳现象的确引发人们的许多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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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 2014-05-20 【本文责编:CFNEdit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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