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人想要创立的教育制度中,知识被分为三个宽广领域——自然科学和数学、社会科学、人文学科。每个领域都至关重要,但人文学科却被看作整个教育体制的核心和灵魂。正是在人文学科中,学生们要学习的不仅是自己国家的成就,而且是全人类的成就;正是在人文学科中,学生们要学习各种文化;正是在人文学科中,学生们才得以学习、判断并阐释文学与其他艺术领域的伟大作品。战后人们的视野中,这种教育应该被提供给每个学生,不论是乡村小学校还是城市大学校,也不论它位于富庶地区还是贫困地区。这种教育理想在实践中从未完全实现过,但是,它曾经是也仍旧是整个美国的抱负。
在美国语境中,人文学科带有自己的显著特点。人文学科是一套学科,主要包括文学和艺术、历史、哲学等。这些学科被认为是十分珍贵的,因为它们不仅为学生们提供某种知识,而且被认为能够有助于塑造他们的性格。通过哲学,学生能够学到对普遍重要性问题进行批判性反思的技能。通过历史,学生能够了解自己的文化和他国的文化。通过艺术学习,学生能够熟悉创造性想象的运作过程、学会欣赏美和美的品质。通识教育也包括对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学习,在这种语境中学习人文学科的结果就是:学生能够成为一个完全成熟、全面发展的个体,具有独立判断的能力,也对生活中的种种可能性都能应对自如。
这一体制很显然是用以教育美国人的。在这个国家中,每个人都被认为应该接受教育,而不仅仅是培训。大众的通识教育意图并不是要批量生产雇员或者工人,而是要造就自由的人,他们能够为自己选择最想从事的事业。这就是通识教育的意图之所在,它要造就自己的公民,这些公民能够为自己决定想要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这里的假设——如果不总是事实的话——是:这个世界对所有的人都是敞开怀抱的。
这便部分解释了通识教育在美国如此重要的原因。在学习人文学科的过程中,某种程度的自由判断是必要的前提。与那些或可称为“标准答案”的学科(在这些学科中,将某个固定的方法运用到某种问题上就可以得出正确答案和结果)相比,人文学科则鼓励学生进行一种迥然不同的分析,这里的规则灵活多变,问题则不是那么规范定准的。
在我所谈论的通识教育体制中,当学生从一个课堂转向另一个课堂、从一个科目转到另一个科目时,他们被迫用不同方式思考问题,更深层的价值是,他们在回应不同种类问题的过程中养成了良好的思维习惯,这些习惯被用不同方式加以型塑,需要各种各样的解决方案;当这些学生离开教室、开始他们的生活时,这些习惯就能够使他们在思考问题时更具灵活性和创造性。正因此,在美国,即使著名的科研机构如麻省理工学院和加州理工学院等,也都要为学生提供良好的通识教育。
关于这一点,麻省理工学院的前校长查尔斯·韦斯特(Charles Vest)说得很清楚,他认为,当辅之以活泼有力的人文精神时,科学训练才能变得最强。很多国家——主要是中国,但也包括印度、新加坡、芬兰等——正在奋起直追,在科研创新方面即将赶上美国。但是,美国暂时拥有的一个优势是:在世界上很多其他地方,大学“是用十分狭隘、高度实用性和以技术为中心的方法建立起来的,而我相信,相比之下,美国所具有的优势至少在未来数年里仍旧能够保持,这是因为我们在教育我们的工程师时,是将他们置于一种科学教育和工程教育与人文学科、艺术和社会科学互相掺杂的氛围中进行的。我相信,这种教育方式卓有成效地提高了我们毕业生的创造性和革新性。”
对人文学科而言,我也想说同样的话:人文学科也与科学技术同样受益于这种伟大的教育氛围。如果美国的人文学者在人文研究的某些领域内领先世界的话,那么,部分原因是,就像科学家一样,这些人文学者并不是被要求过早地专研某个领域,而是要同样修习物理学、生物学、经济学和心理学课程,这些课程会将他们的平均成绩拉低,但也会使他们通过经受挫折而愈加坚强,也使他们了解并尊重那些定量方法和学科所具有的挑战性。
全球化时代的人文学科
今天,我们都是职业学者和教师,并不认为我们的行动会与地缘政治事件有什么联系。对很多人来说,教育的关键似乎是经济性的而非意识形态的,学生在接受昂贵的教育后需要找到稳定的工作和有经济保障的未来。很多美国学生为他们的未来感到焦虑,致使他们更偏重于实实在在的一技之长而非阐释的自由。在一个全球化世界,很多学生较之父辈或祖父辈更少关心所谓的美国“例外论”,而将注意力更多放在了如何在一个迅速扩展的全球性市场上进行竞争。
就像通识教育这一概念一样,美国的人文学科正遭受到好几个群体的压力,如那些认为高等教育的主旨是让学生获得一份工作的人;那些认为我们今天的真正挑战来源于政治和军事而非文化方面的人;那些认为世界是一个黑暗而充满威胁的地方因而安全是首要问题的人;那些认为文科教育尤其是人文学科代表着一种我们根本享受不起的奢侈的人。
我完全能够理解所有这些担心,但我却不同意这种结论:以人文学科为内核的通识教育应该被彻底抛弃。我尤其重视美国的人文传统。我认为,我们应该用一种新的思维方式去思考人文学科,以适应今天的世界局势。美国的人文概念中有一点尤其珍贵,那就是:通过学习其他文化中的著作、思想和梦想而了解我们自身的奇特能力。对其他民族的思想、感情和经验进行潜心学习,能够给我们一种看待自身的新视角,而这种视角是无法通过其他任何方式获得的。
下面我来举例说明。多年前,我在克罗地亚做讲演。那是克罗地亚与南斯拉夫塞族发生战争的两年后。我去了奥西耶克——一座有着自豪的传统和悠久的高等教育历史的古老城市。城市中央的建筑物几乎每一栋都伤痕累累,布满了弹孔。
我讲演的话题是约瑟夫·康拉德写于1900年的伟大作品《黑暗的心》。这本书关注的是比利时帝国主义者在刚果造成的恐怖氛围,它也探讨普通人做出那些正常情况下都会深以为耻的行为的能力。“黑暗的心”指的既是刚果——在欧洲人眼里它是一片荒蛮之地,又指一些执行帝国主义使命的欧洲人的内心世界或者灵魂。故事的叙事者名叫马洛,他刚从刚果回来,在伦敦外的泰晤士河上划船。故事开始时,马洛示意回到河的上游并这样说道:“这也是地球上一个黑暗的地方。”他的意思是,正如在现代欧洲人眼里刚果相对于开明的欧洲是一个原始的黑暗之地一样,当罗马征服者初来英国之时,英国也曾是一个原始之地:这是一个适合被征服、被统治、被剥削的地方,因为这里的人民几乎都是次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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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文汇报 2012-08-13 【本文责编:CFNEdit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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