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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古阿格

2013-12-18 23:58
山坳里的贵州:控抗苗寨调查小记

12月3日去贵州。第一次去贵州调查,贵州印象除了茅台、遵义、黄果树以外一无所有,虽然也知道其间有苗族、彝族、布依等少数民族,但往往与云南的民族相混淆,以致总忘记贵州也是一个多民族的边陲。
          那天一下飞机,打开手机,微信里有条新闻:贵州省某个部门在北京召开推介会,主持人说云南只有七彩,贵州是多彩的。“多彩贵州”是近年来贵州的一个宣传口号,听说是中央定位的,这里面似乎有些矫正以往忽略少数民族的失误,毕竟周边的广西、云南把民族牌打到了国际,香透了世界。但贵州如果与云南比彩多彩少,未免有些小家子气了,这样比是越比越小的。从这种比较口吻中也可感受到贵州的集体焦虑:在整个大西南格局中,从经济、政治、人文而言,重庆与四川自然是西南老大,云南与广西集民族人文、边地风情、山水自然于一体,各领风骚。相形而言,贵州似乎处于一种定位模糊的尴尬角色中,地理上它既不靠边境,也不靠沿海,民族人文上也没有桂林山水、刘三姐、丽江古城、香格里拉、东巴文化、毕摩文化、傣族孔雀舞等响亮品牌……在贵州调查期间,贵州民族大学一个老师问及贵州印象时,笔者一时愕然,只说得出遵义、茅台、黄果树三个名字。但通过这次半个月的贵州之行,贵州印象渐渐明朗,控抗苗寨就是一张典型的贵州新名片,是藏在深山里的贵州写照。
          冠之以新名片,有以下几个因素:一是其自然与人文相得益彰,天人合一。控抗村位于黔南州三都县都江镇东南隅,从贵阳到三都近三个小时,从三都到控抗近两个多小时,都江镇到村是一截近6公里的山地土路,如果不下雨,一般的小车都可开到寨内。三百余户苗家集中居住于一个缓坡上,传统建筑保存完好,加上周边一直保护下来的自然生态呵护着这方水土,使控抗村俨然成为一个世外桃源,人间仙境。干栏式瓦木房栉次鳞比,错落有致,寨内古巷纵横,鸡犬相闻;村背后云雾缭绕,森林茂密,枫林尽染;村边梯田拾级而下,从村头到河谷,落差近千余米,气势非凡,如果是开秧或稻黄时节,想必风光更加旖旎。这样古老的苗寨在贵州境内可能也会不少,但村落规模如此大而集中,人文与自然融合程度如此高的苗族古村并不多见。在多彩贵州的文化版图中,苗族文化图景无疑是举足轻重的,控抗是其中最有特色的一个苗族活态文化博物馆。这比旅行读本、旅行社推销的贵阳青岩、黔东南镇远、赤水丙安、锦屏隆里等汉文化古镇更有“贵州”意义。
         二是控抗苗寨的传统根基仍一脉相承,源远流长。我们去控抗村主要是奔苗族传统节日——“吃牯脏节”而去的。吃牯脏节又称鼓藏节,已列入国家“非遗”项目。关于为何有两个名称,一直有两种不同解释,一种是因祭祖仪式上杀牯牛,节日期间吃牯牛内脏而名,另一种与木鼓祭仪相关,相传苗族祖先姜央源于枫树洞中鸟蛋,后人以枫木制鼓祭祖,祭毕鼓藏于山洞内,故名鼓藏。苗族支系繁多,不同区域支系的苗族的牯脏节差异很大,有些苗寨已经由猪替代牯牛,有的由一家杀一头牯牛变迁为一个村或一个家族杀一头,控抗村的牯脏节中的木鼓祭祖习俗已经脱落,但以家户为单位的砍牛传统一直没有断绝,成为其核心传统文化。在寨内等了七天终于等到杀牯牛场面,其场面之惨烈、壮观远甚《亚鲁王》葬礼中的砍马仪式。等鸡鸣三遍,牯藏头家在门口放铁炮三响,等候中的全村人齐动手,十多分钟内250头牯牛被斧头砍死。那天一大早就下起雨来,晚上雨势更大,暗黄灯光下,砍牛头声此起彼伏,血花四溅,牯牛在挣扎中发出的闷声如雷,腥风血雨扑面而来……有些女记者受不了现场刺激而夺路而逃。一直在想,整个村经济状况不甚宽余,过这样一个节,全村花销不下于2000多万元,为什么不计成本过这个节日?答案可能是在传统根基中。对于一个历经迁徙艰难的民族而言,惨烈的历史记忆有时需要这种惨烈的仪式来激活,由此而言,仪式的意义绝非用经济学可以衡量。
         三是有形建筑山水与无形多元人文完美融合,民风纯朴,古制犹存。行走其间,感觉时空倒流,村民总是以善意的笑脸相迎,如果家人正在用餐,都会热情邀请你一同入席。寨内以苗族为主体,还有近30余户的水族、汉族,都通晓苗语,建筑形制上与苗寨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但内部仍保留了自己的文化特色,和而不同,如水族集中在控抗村委会的第四小组,属于大杂居中的小聚居,水族服饰、语言、传统习俗仍得到有机保存;汉族有四五户,家内说汉话,仍秉承着传统的汉文化古礼,春节、元宵、清明、端午等传统节日仍在此延续。从调查中得知,过牯脏节时,水族不杀牛,全体村民参与了节日期间的做饭、接待外客等事务,寨内汉族提前杀了黄牛作为待客之用。在整个牯脏节期间,村民以哪家来客多为荣,其中一个标志是门口鞭炮响声,除了属牛日那天按传统不准放鞭炮外,整个节日期间鞭炮声从未停止过,我们所住的姚叔家总共客人达150人次,绝大部分是天南地北的陌生人,一进家门就是客人。纯朴的民风总与古制相辅相成,如在牯脏节期间禁吃豆制品,砍牛用的篾竹、枫香木全得到离寨外7、8公里远的都江畔山林中砍伐,砍树、杀牲、献牲前都得举行相应仪式;踩塘、旋塘按古制以家族为单位轮流出队,牯脏头以首先到寨子的王氏家族世袭,旋塘、砍牛皆以牯脏头家为首。旋塘日,祭师头戴插有翎毛的竹笠,手持砍刀在前面开路,牯脏头在后面挑着棕绳、酒桶相随,边喝牛角酒,边洒向路边观众,以作祈福;另两个寨老肩挑手提祖宗所用的生产或生活器物,包括织布机、渔网、钓杆等,参与统一举行的“旋堂”仪式;其后是十个吹着芒筒、芦笙的歌手,带领着身着百鸟衣的成年男子方队,边舞边进入塘内,舞蹈方阵后面是手举十五米高旌幡的青壮年方队,最后入场的是披红挂彩的牯牛。寨内五个家族方队的入场式整整举行了近两个多小时,最后全村祭祀队伍集中于方圆三十平方米的塘内,中间是近百面猎猎飘扬的旌幡,身着百鸟衣的男子在绕着场子翩翩起舞,铁炮轰响,鞭炮齐鸣,铜锣喧天,芦笙不断,从中可以感受到悠远沧桑的苗族历史以及神秘寥阔的民族心灵秘史,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及文化震撼。
         当然,这方净土也非世外桃源。现代性以无孔不入的姿态渗透到了这方水土,寨子里青壮年大多在沿海地区打工,这些外出打工者携带回来的不只是苦心积攒起来的积蓄,更多的是与这里外面世界的所见所闻,从而又诱惑着更多的年青人走出山寨。“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一次次上演着回不去的故事。我们在寨子里也看到正在增多的钢混建筑,广播里放的是流行歌曲,连小学生们也在哼唱王菲的《因为爱情》,年青人已经远离传统苗装,手机不离手……
          如果说上述文化变迁是大势所趋,只能顺应其变;但更让人担心一些自以为是的破坏性指导,我们在节日期间就见到有些记者嫌祭师开路舞不唯美,跑过去设计动作;让先进的舞队停住,以便留住他镜头里的刹那永恒;把穿着苗族盛装的少女拨弄得团转,人家困窘得面红耳赤还要求再笑得甜美些;有人把现场录像制作成DVD当地高价销售……
          有一次,我与一个摄影记者发生争论。起因是那名记者以为村民市场意识淡薄,他是为宣传寨子而来,村民以为他们是来找钱来的,总有一种防范意识。我问他:宣传是村民的需求吗?把寨子宣传成千村一面的旅游地?旅游真的是民族村寨的发展至宝?如果不切实际乱开发,剩下一地鸡毛谁来买单?贵州所开发的旅游村寨有几个能善终?
          纠结也在这儿:作为一个传统村寨,从研究意义而言,无疑具有活化石般的价值;但从以人主本计,发展是硬道理,我们不能把村民绑架成博物馆里的古董,成为现代性的廉价展品。问题的关键是如何在保护传承好这方地方性文脉的同时,结合传统中的创新因子,激活主体能动性,找到一条可持续发展路径。
          控抗从此不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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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葫芦 +100 张多 2013-12-19 12:54 精品文章
宝葫芦 +50 caiseshamo0716 2013-12-29 09:49 我很赞同
宝葫芦 +55 张润平 2014-1-23 18: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