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中国民俗学会最新公告: ·中国民俗学会2024年年会征文启事   ·第三届民俗学、民间文学全国高校骨干教师高级研修班(2024)预备通知   ·中国民俗学会成立四十周年纪念大会暨2023年年会召开  
   学术史反思
   理论与方法
   学科问题
   田野研究
   民族志/民俗志
   历史民俗学
   家乡民俗学
   民间信仰
萨满文化研究
   口头传统
   传统节日与法定节假日
春节专题
清明节专题
端午节专题
中秋节专题
   二十四节气
   跨学科话题
人文学术
一带一路
口述史
生活世界与日常生活
濒危语言:受威胁的思想
列维-施特劳斯:遥远的目光
多样性,文化的同义词
历史记忆
乡关何处
跨境民族研究

口头传统

首页民俗学专题口头传统

[郑小枚]“歌”与“谣”源流辨析
  作者:郑小枚 | 中国民俗学网   发布日期:2009-12-10 | 点击数:16375
 

  四、《诗经》中的歌与谣

  如果如顾颉刚所言“《诗经》所录全为乐歌”,那么,作为历史上“谣”的徒歌呢,它在《诗经》中踪影何在?古史辨派以歌谣释《诗经》的初衷,在考据的终点何以荡然无存?如此一来,“谣”对“歌”而言,难道仅仅是一个非官方的参照,一片自生自灭的“民间语言”野草?即当它从自身节奏、语式中分立出“歌”之后,就在“歌”的成长和日益壮大中消失了?

  《诗经》中《魏风·园有桃》云:“心之忧矣,我歌且谣。”朱熹注:“诗人忧其国小而无政,故作是诗。”由诗人的忧患可知,这位且歌且谣的忧心者,不可能是“里巷间妇人女子贩夫走卒”,而是关注国政社体的士大夫。这个于忧心时且歌且谣的士人,无意中把唱与说糅合在一起,既浅吟短唱,又念诵道白。此处“歌”与“谣”的并列,一方面说明“歌”与“谣”的区别早已存在,而且二者在当时同样风行,只是“歌”是正式的、体制化的,在上层社会流行,“谣”是个人的、非范式的,流散于民间;同时还说明,“谣”的民间性、口传性使它无处不在,“风出口谣”,它既在民间流传,也渗入士大夫阶层的个人生活情景和见识中,才可能在《园有桃》作者忧虑时,悄然溜出来,与“歌”相混,参与作者的心思抒发。

  因此,“徒歌是没有一天间断的”。那么,这种不曾间断的民间创作,这样“风”行般的传播脚力,会只囿于自生自灭的民间社会吗?《诗经》中许多诗作带有明显的民歌痕迹,如《郑风·褰裳》,用通牒式的语气,把男女恋情中的怨怼捎带出来。诗中两章,除了“涉溱”与“涉洧”、“他人”与“他士”的似是类举,其他语气句式全都一样,只是用“溱”和“洧”、“人”和“士”的变化,将其点缀得丰富一些,把回环复沓的诗歌各章唱得稍有区别,让原本就爽利无比的詈辞,不至于刚出口就骂完了,连听“骂”者都未及听清,回环复沓在此造成了萦绕的效果,使詈辞所含之骂义也有了萦绕于怀的诗意。

  为了说明乐歌的回环复沓特点,顾颉刚将春秋时期载于《左传》、《国语》、《论语》、《庄子》、《孟子》等典籍中的徒歌一一列出,其中《左传·昭公十二年》中的“南蒯乡人歌”云:

  我有圆,生之杞乎。
  从我者子乎。去我者鄙乎。倍其邻者耻乎。
  已乎,已乎,非吾党之士乎!
  像这样的徒歌,到了乐工手里,经过回环复沓的敷衍、延宕,便可能成为一首乐歌。顾颉刚的臆测如下:
  我有圃,生之杞乎。
  从我者子乎。去我者鄙乎。倍其邻者耻乎。
  已乎,已乎,非吾党之士乎!
  我有圃,生之榛乎。
  从我者贤乎。去我者广乎。倍其邻者颠乎。
  已乎,已乎,非吾党之人乎!
  我有圃,生之桑乎。
  从我者臧乎。去我者狂乎。倍其邻者亡乎。
  已乎,已乎,非吾党之良乎!

  显然,这一首比起原始的“南蒯乡人歌”,要从容、雍容得多,而这种诗性的获得,是将原始徒歌放入乐歌制式的结果。又如明代杨慎编纂的《古今风谣》所录《诗纬》中,有《中侯稷起谣》一首:“苍耀稷,生感迹。”这首《中侯稷起谣》跟《生民》之间有着明显的互通痕迹,按“谣”先出于“歌”的次序看,或者应该反过来说,《生民》中有《中侯稷起谣》的影子。《中侯稷起谣》全谣只有二句,这种直接与简促,没有任何过渡和敷衍,一看就是《断竹》式的初古简朴之风谣,这种三言谣体,应属二言古谣向四言诗过渡的演变体。再如《昌握契谣》:“元鸟翔水,遗卵流,简狄吞之生契封。”这显然与《商颂·玄鸟》的颂歌异曲同工,而《诗纬》与《诗经》之间若即若离的关系,很难将《诗纬》之谣于《诗经》之歌互相渗入对方的丝丝缕缕剥离干净。对于诗而言,内容固然是一首诗的生命,但是,如果没有特定的形式来呈现,不置于一定的艺术形式中,内容便得不到从容的展开,其叙述或抒情的生命要么显得逼仄,要么在简陋的形态中仓促完结,缺乏充分绽开的过程。因此,对于歌诗来说,在很多情况下,形式所包含的音乐、格式、节律、演绎方式、音律规则,比内容本身所试图呈达的“话”本身更重要。否则,它就不是诗,不是在表达意思之外还需要用能打动人心的形制所呈现之物,不是一种与人的内心愉悦、忧伤或恬静、愤慨一拍即合之物,而仅仅是“话”自身。因此,在诗中,形式大于内容,它覆盖并携带着内容,已经是被几千年的诗歌演变史确证了的定律。顾颉刚在这里演绎了“谣”由徒歌向乐歌转换的奥秘:乐工制乐,回环复沓。回环复沓是将徒歌“放入”乐歌形制的模具,而乐工则是完成“放人”过程的执行者。没有乐工对乐歌形制的熟练运用和训练有素的艺术处理,“谣”永远只能是村夫野老、农夫农妇口中的徒歌说词,成就不了经典化的文学文本。这里,乐人的原创或再创,是至关重要的。

  “谣”作为一种有着旺盛生命力的民间口传艺术,作为“前乐歌”时代——徒歌时期的主要体式,在乐歌唱本成为主流诗性思维成品时,它的隐退以两条渠道进行:(1)以融人乐歌形制的方式,加入到主流诗歌的合唱中;(2)有限地吸取乐歌的某些元素,继续在民间生存和流传。因而,“谣”对“歌”的归隐,不仅体现了诗歌体式的推进,而且是随着社会演进和分工细化之后专业乐人出现的结果。“我歌且谣”,不仅是“歌”以更加悦耳动听的演绎方式,逐渐取代初民社会“谣”的流传地位的过程,也是诗从民间口头创作步入乐师文人创作的历史进程。乐师与乐工的出现,使“谣”的流传变成了“歌”的主唱,因此,诗歌发展由“谣”到“歌”的演进,不仅源于时代和条件的变化,而且由于创作主体的变更,即新的创作力量的形成和产生,是诗歌演变的主要原因,正是这个原因的砥柱作用,偕同其他因素一同推动了诗歌朝着与文明建制一致的方向滚动。

  这种由“谣”到“歌”的作者更换所引发的诗歌嬗变,在以后的文学史程中多次发生,而类似“歌”的文人化和贵族化对“谣”之民间性式的背离,也将继续发生,只是其延续总是以意想不到的形式进行,如来自民间酒肆茶坊勾栏的词,在唐宋演化为贵族文人的浅吟低唱便有着类似的痕迹。像这样不断从民间向主流社会汇聚的文学现象,在中国文学史上也不仅只诗家,小说从“小道”到蔚为大观也属此例,这便使文学史的蜿蜒有了一声匆匆前行和不断变身的慨叹。

  (本文刊于《民族文学研究》 2009年第01期;注释请参见纸媒原刊。 )
 


继续浏览:1 | 2 | 3 | 4 |

  文章来源:金月芽期刊网
【本文责编:思玮】

上一条: ·[陈曦]对特定场域中侗族民歌展演的受众分析
下一条: ·[诺布旺丹]伏藏史诗:藏族史诗的困境
   相关链接
·人物访谈 ‖ 这位老师有点“潮”——朝戈金·书讯 ‖《21世纪的歌手和故事》文集出版
·在口头文学中感受故事的语词如何流淌 ·[朝戈金]口头文学之“口头性”论析
·[陆慧玲]回到故事讲述传统:民间传说类非遗项目的确认与界定·[于佳卉]“历史的截面”:尼山萨满故事成型年代考
·[王威]口头传统演述在新媒体中的互动实践·[田小旭]数字时代的口头传统:以喀左故事家高延云的“纺线车”故事为例
·[宋赫]程式传统:曲艺艺术的审美特征·[孟琳峰]“线上世界”的神话解说实践
·[鞠熙]西山永定河文化带口头传统类资源普查报告·[朝戈金]口头传统对于人类文明赓续的意义
·[徐杰]口头诗学的语境范式与文艺观念的理论重构·[祝鹏程]钟敬文与“人民口头创作”:因缘、调适与影响
·民间叙事研究经典系列讲座 | 朝戈金教授讲授“口头传统与口头诗学”·[杨杰宏]“采风”传统与民歌研究的问题检讨
·[意娜]口头诗学当代意义的再认识·[杨杰宏]被表述的民歌:民歌何以被误解?
·[王尧]民间寓言的完型要素·[王威]新媒体语境口头传统的新生性发展

公告栏
在线投稿
民俗学论坛
民俗学博客
入会申请
RSS订阅

民俗学论坛民俗学博客
注册 帮助 咨询 登录

学会机构合作网站友情链接版权与免责申明网上民俗学会员中心学会会员学会理事会费缴纳2024年会专区本网导航旧版回顾
主办:中国民俗学会  China Folklore Society (CFS) Copyright © 2003-2024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
地址:北京朝阳门外大街141号 邮编:100020
联系方式: 学会秘书处 办公时间:每周一或周二上午10:30—下午4:30   投稿邮箱   会员部   入会申请
京ICP备14046869号-1       技术支持:中研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