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一部民族史,其主要任务是阐述该民族的起源、形成和发展以至衰亡的具体历史过程及其规律,即这一民族的自身进程和发展规律。本文前面已说过,作为民族进程的模式,关键阶段是民族的形成。它有着划分进程阶段、承前启后的重要意义。然而《维吾尔族简史》却忽略了这一问题,不仅在“目录”中无论章或是节均未标示该民族的形成,在行文中也未予论定,只在其“前言”提及:“公元4—6世纪出现的‘袁纥’(韦纥)是‘Uighur’的首次汉文音译。7世纪以后逐渐强大,成为一个独立的民族,并且在8世纪建立了强大的汗国。788年回纥的汉字音译改为‘回鹘’。回鹘汗国曾经在一个时期里将势力扩展到天山一带。9世纪40年代,回鹘汗国因漠北草原的天灾和其他原因而崩溃。崩溃后一部分人西迁塔里木盆地和今吉木萨尔一带,和原住在这些地方的本族人汇合,并且逐步融合了其他一些古代民族,最后形成新疆人口最多的民族。”在这段话中有不少词是含混的、不确切的:“7世纪以后”——这“以后”止于何时,是否止于“在8世纪建立了强大的汗国”之前?“成为一个独立的民族”——何谓“独立的”民族,是否指其脱离突厥可汗的统治而言?“最后形成新疆人口最多的民族”——既已“成为一个独立的民族”,怎么又“最后形成”,这“最后形成”是否应为“最后发展成为”?总之,这段话并没有明确告诉人们维吾尔族形成于何时。
根据马克思主义的民族理论,“民族是人们在历史上形成的一个有共同语言、共同地域、共同经济生活以及表现在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素质的稳定的共同体”。(注:《马克思主义和民族问题》,《斯大林选集》,上卷,第64页。)斯大林的这一定义,尽管人们的理解有所不同,或持有某些保留,但普遍认为这是一个科学的定义,是完整而严密的,不仅适用于现代民族,而且也适用于古代民族,这四个特征只存在发展程度的不同,不存在有无的差别。
以这四个特征检验我们已掌握的史料,可得出结论:维吾尔族形成于漠北回鹘汗国时期(744—840)。这不仅是因为该人们共同体在这一时期已具有共同的语言、共同的地域和共同的经济生活,而且也形成了共同的心理素质,其主要标志是建立在共同文化上的民族认同——Uyghur再不只是某一氏族或部落的名称,而是此前各有名称的氏族、部落的共同自称。我国史书上突厥语族的众多部族名从此消失,至少在汗国的中心地区是如此,而且这种民族认同经受了社会大动乱的考验,840年西迁后各部仍以回鹘自称,“北庭回鹘仆固俊”(注:《新唐书》卷216下《吐蕃传下》。越来越多的学者认为仆固俊是高昌回鹘王国的创建者,参看[日]安部健夫著、宋肃瀛等译:《西回鹘国史的研究》,新疆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А.Γ.Μалявкин:Уйгурские государства в Ⅸ—Ⅻ веках,Новосибирск,1983。)和“回纥邹括番部”(注:《金史》卷121《忠义传·粘割韩奴》:“大定中,回纥移习览三人至西南招讨司贸易,自言本国回纥邹括番部,所居城名骨斯讹鲁朵。”骨斯讹鲁朵即巴拉沙衮,在西辽占领前为喀喇汗王朝首都。)便是实证,说明Uyghur在漠北回鹘汗国时期已形成为一个稳定的人们共同体——民族。正因为此时Uyghur已形成为民族,所以其后虽然分迁各地,接受不同的宗教,但是已形成的共同心理素质是稳定的,保持着民族的认同,几经周折,发展成为一个近代民族。
三
在我们掌握了民族形成的理论并论定维吾尔族形成的年代之后,该民族的起源就容易解决了,而且其“源”与“流”也就一目了然。
从部落发展成为民族,是人类形成民族的普遍规律。但是由若干部落发展成为一个民族,必须具备四个条件:首先必须具有共同的地域,即这些部落的原有地域是相互接近的,在民族形成的过程中连结在一起,成为共同的地域;其次是共同的语言,这些部落所操的语言本来就是同一语族的,甚至是同一语支的,只是存在差异不同的方言,在民族形成过程中这些不同的方言采用了经济文化更为发达的某一部落的方言,成为共同的语言;在共同地域里的共同生活,自然形成了共同的经济生活和心理素质,从而达到民族的认同,有了共同的民族自称。
维吾尔族的形成,正符合这一基本规律。它由漠北突厥语族的众多部落形成,《新唐书》记载:“其部落曰袁纥、薛延陀、契苾羽、都播、骨利干、多览葛、仆骨、拔野古、同罗、浑、思结、斛薛、奚结、阿跌、白霫,凡十有五种,皆散处碛北。”(注:《新唐书》卷217上《回鹘传上》。)正因为维吾尔族是由这些部落形成,所以当Uyghur作为一个稳定的人们共同体——民族出现于历史上并作为民族自称之后,这些部落的名称便也消失了。鉴于民族的形成是一个过程,又有地缘关系所引起的发展不平衡性,所以说“至少在汗国的中心地区是如此”。作为游牧民族,在其建国后,部落虽然保留下来,但它已变成行政管理的单位,如同农业民族的行政区划“郡”、“县”。在这方面,《辽史·百官志》为我们提供了比较详细的资料和说明。
关于袁纥(韦纥)的起源,学术界的看法基本上是一致的。袁纥一名始见于《魏书》,最初为高车部落的氏族之一,(注:《魏书》卷103《高车传》载:“其种有狄氏、袁纥氏、斛律氏、解批氏、护骨氏、异奇斤氏。”)以后发展成为部落、部落联盟。(注:《旧唐书》卷195《回纥传》载:“特勒(铁勒)始有仆骨、同罗、回纥、拔野古、覆罗,并号俟斤,后称回纥焉。”)而高车则是起源于丁零的一种,称为“高车丁零”,(注:《魏书》卷103《高车传》载:“高车,盖古赤狄之余种也,初号为狄历,北方以为敕勒,诸夏以为高车丁零。”)以后发展成部落联盟,分裂为东西两部,东部归属北魏王朝,西部曾在高昌地区一度建立“高车国”(487—540),亡于柔然。(注:参见魏良弢:《高车和高车国》,《西北史地》1987年第1期。)丁零始见于《史记·匈奴传》,公元前3世纪或前2世纪初被匈奴降服;公元1世纪末联合鲜卑等打败匈奴,逼其西迁;公元3世纪分为两部,北丁零在贝加尔湖一带游牧,西丁零在阿尔泰山地区游牧。近代以来,中外许多学者对此进行了考证。护雅夫说:“对丁零的原名,虽然现在还存在着许多疑问,但是我认为起码敕勒或狄历、Turk的原形是Turuk,和‘铁勒’的读音是相同的。”(注:[日]护雅夫:《突厥起源的探索》,羊毅勇、王晓滨译自《古代游牧帝国》,《新疆大学学报》1984年第3期。)《中国大百科全书》民族卷的“丁零”条也采用了这一说法:“狄历、敕勒、铁勒、特勒等都是丁零的音变。”结论是:“史学界一般认为,丁零是高车、回纥、回鹘的先民,和今维吾尔族有渊源关系。”(注:“丁零”词条为任一飞撰写,《中国大百科全书》民族卷,第94页。)有的学者把维吾尔族的族源上溯至春秋战国时期的赤狄,这也是有一定依据的,《魏书·高车传》说:“高车,盖古赤狄之余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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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王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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