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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晔]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中国的妖怪复活了吗?
  作者:许晔 | 中国民俗学网   发布日期:2017-09-06 | 点击数:8282
 

      三

      漫画里出现的妖怪不再青面獠牙,面目可怖,相反它们似乎更接近于人的存在。在日本动漫的世界里,人和妖怪生活在同一个空间里,结识,成为朋友,甚至相恋生子都已经不是一件稀奇事了。妖怪不再是从黑暗幽冥中爬出来的邪恶物种,“它既然是作为一种娱乐(题材)出来,所以可能更多要强调它可爱的一面,滑稽的一面,所以基本上日本妖怪是比较可爱、比较滑稽的。”在北京大学医学院执教日语的王鑫说,她的博士论文讨论了中国与日本传说中天狗的区别。

      迎合大众市场的妖怪,形象发生了转变,它可以妖媚,可以恐怖,也可以可爱,人畜无害,正如《混乱与夜行:日本妖怪与妖怪文化》中所称:“一个妖怪可能代表着野性和恐惧,但被从原来的自然环境中拿出后,它就变得无害,安全,可供孩子把玩。”(A yokai may signify something wild and frightening,but removed from its natural environment, it becomes sanitized and safe enoughto be handled by children.)

      没有人能忽视日本文化对于中国年轻一代的影响。接受采访的三位老师不同程度地提起自己的学生对动漫的无尽热忱。在北京大学医学院的一门日语课上,在展示日本文化作业时,学医的小姑娘满脸兴奋地向全班展示了日本妖怪文化。即便是远离最新科技的教授,也从学生那里听说了“式神”、“氪金”和“SSR”。

      “可能基本就是你们这代对妖怪兴趣都是从动漫开始的,《夏目友人帐》,《虫师》,拍得确实好。(你们)基本就是从动漫入手,再来慢慢想知道妖怪怎么回事再看书,基本就是这样。”刘宗迪说。他是1949年后中国第一位在大学开讲妖怪学的老师。在他看来,国内虽然已经有了些学者开始研究,可跟邻国那些拥有妖怪数据库的同行相比,差距仍然不小;而如今重新拾起中国妖怪文化的年轻人,多少还是在重复百年前的老路——借鉴日本。

日本动漫《夏目友人帐》

      如同很多中国年轻人一样,袁雅瑄的成长经历中,网络和日本动漫无疑扮演了相当重要的角色。这位出生于1992年的年轻姑娘在小学接触过《柯南》《浪客剑心》,成了一个动漫迷。一些爱好者自发组成的翻译小组,把邻国大热的漫画动画翻译后通过网络传向大陆,后来被广泛称为“二次元”的文化,即发端于此。动漫游戏是中国学生繁重的学习压力外难得的娱乐。

      这种娱乐方式显然很难讨父辈的欢心。90年代起,大众媒体中将“网瘾年轻人”描述为“恶魔”,各地甚至兴起了一批自称可以“治愈网瘾”的医院与军训学校。在山东临沂,一位名为杨永信的精神科医生宣称可以通过电击治疗网瘾,且效果显著。一些曾经“入院治疗”的年轻人向媒体曝光了这家医院,称它使用了不人道的电击和集中营式的管理方式。直到2016年,仍有源源不断的家长把自己的子女送入这家医院。

      袁雅瑄的母亲允许她每个周末可以看动画片,作为保持优秀成绩的奖励。她与楼下小书店的老板成了朋友。“他说你要追什么番,然后我去帮你刻。本身也很巧,他是搞计算机的,兼职做书店。当时线上门户网站都还没起来,像土豆什么的。反正他有资源,他就刻了光盘,然后我就拿回家看。”这种对二次元文化的兴趣一直保持到大学。本科期间,她参加了学校的动漫社团,并在一次动漫节上扮演了《魔法少女小圆》里的角色晓美焰。

      直到她毕业找工作,都与二次元文化有着莫大的关系。在读研究生期间,袁雅瑄还是会经常逛漫展,由于地处北京,这座城市每年都会有大大小小各类漫展,成为二次元爱好者的聚集地,他们或打扮成自己喜欢的动漫人物,或在展览上售卖自己绘制的同人漫画,扇子,模型或者帆布包。在一次漫展上,她结识了现在公司的同事,袁雅瑄当时正在帮网上认识的朋友兜售周边。而当她排队去买别的同人漫画时,又遇见了那个女孩,双方觉得有缘,就交换了联系方式。临近毕业前,女孩问她要不要考虑来做漫画的文字编辑,袁雅瑄答应了。

      至少在她的老师看来,这种选择是“不明智的”。“明智”的选择包括继续深造,或者去政府做一个与专业毫无关系的公务员。她购买了考公务员的辅导资料,在考试前一星期看了一眼,之后立刻转手送人。她说当时不知道自己会去做什么,别人说好,她便去试,但隐隐觉得自己不愿走上跟其他同学一样的路。2016年2月面试之后,她拒绝了导师帮她联系的欧洲名校深造机会,加入了那个可以一起看动漫打游戏的团队。

      袁雅瑄觉得自己做的事很有意思:“有一点撞破次元壁的东西,就是把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和已经有的设定牵连在一起,就觉得挺好的。”有次上原典阅读课,她和老师发生了分歧——她认为中国古代典籍中的经典故事,可以用更年轻的方式展现出来;老师则持否定态度,“他对于原典比较严肃,毕竟前人都做了这么多努力,你也要认真还原这些原典背后的意思,要一个一个字去考证。”

      这种想法并非只有她一人。在百度“中国妖怪”吧里,一些年轻人会将自己创作的妖怪小说发进论坛里,征询其他网友的意见。他们题材的原型大多来自于《山海经》,一本记录先秦时期中国人对异域和异兽想象的书籍。在网络社区知乎上,有人提问“明明日本妖怪很多原型来自中国,为什么中国妖怪却没有日本妖怪出名?”这道问题得到了154个答案,“动漫不行。”一位漫画主题优质答者回答。

山海经插图人面鸮

      事实上,中国年轻一代的童年并没有缺少中国妖怪的身影。四大名著之一的《西游记》被多次翻拍,1986版的《西游记》几乎会在每一个暑假重播,根据网络上的数据,其重播次数超过3000次。很少有人将它跟妖怪联系起来,这个后来衍生出《大话西游》和《大圣归来》的中国传统文化大IP,被多次商业化改变,可它仍旧被视为“传统文学”的范畴,比之日本,相差甚远。

      “中国现在的传统热,国学热,实际上多多少少都是为了抵御外来文化。我觉得这种国学热,官方跟民间两张皮,官方弘扬中华传统精华,就是儒学,孔孟这一套,但是在民间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日本那些学者、作家、艺术家,可以非常好的利用民间文化的素材来进行再创造,可以创造出适合现代生活的通俗化产品,但中国就没有。中国实际上有人想这样做,比如说一些动漫,像《大鱼海棠》,甚至包括张艺谋拍的《长城》,他们都想做,但他们做的不到位,做不好。现在中国学者一直对妖怪文化缺少真正的研究,真正的了解。”刘宗迪说。

电影《大鱼海棠》剧照

      翩竹是一名网络作家,2017年,她在微博上开始连载《中国妖怪学》。她经历过天涯论坛最黄金的时期,在那个论坛诞生新兴网络文学的时代,她成了一个网上推理小说俱乐部的成员,出版了几本类型小说,题材几乎都是关于中国上古传说。我在上海见到她,她的客厅一面墙壁被书柜占据,整齐地展列着中国古典文学典籍,东野圭吾和一些网络作家的推理小说。她与中国古代文化结缘于4岁,爷爷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讲周易的书,送给她。或许因为书架上只有那本书上有图,被画成胖墩墩的周公向弟子讲解阴阳五行,乾卦坤卦。

      二次元文化对她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这不仅体现在书橱里SD娃娃,或是满柜的漫画书。翩竹向我展示了她高中时期的草稿,她当时正处在高考压力下,放松的方式就是在纸上画《山海经》的神兽,那些拥有大而圆的眼睛,长着卷曲尾羽的动物,看起来与文中描述的食人异兽大相径庭,她不否认画风受到了日本漫画的影响。那本画了大半学期的《山海经》,最后在毕业时帮她找到了第一份工作——插画师。
某种程度上而言,写《中国妖怪学》的想法也是来自于年轻一代在日本文化冲击下对本国文化的反思与溯源。她曾经在网上看到一部介绍日本妖怪文化的纪录片,一些网友在弹幕里说“这些妖怪原本都是来自中国的”,立刻遭到反驳“什么东西都是中国的,你说是中国的,但现在中国还剩下什么呢?”

      日本人也曾经承认,很多被日本吸纳入自己文化的妖怪,实则来自西边的中国,在后来很多日本文学作品中,都能看到中国妖怪的身影。前文提及的漫画《鬼太郎》作者水木茂曾说:“如果要考证日本妖怪的起源,我相信至少有70%的原型来自中国。”

      “当时给我的触动非常大,因为我知道这个东西确实是来自于中国的。”翩竹说:“中国一直喜欢大而全的那种东西,小的就撇而不谈,最后造成了很多很好的东西,就是被我们不重视。”她觉得有义务向人普及知识——这些妖怪怎样出现,怎样东渡扶桑,最后怎样在中国消亡却在日本兴起。

      某种程度上,翩竹和袁雅瑄正在做同样的事,近年来各类商业电影、游戏、小说的出现,似乎也显示妖怪文化的重新兴起。但即便受到资本青睐,妖怪文化仍旧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2017年6月30日,中国网络视听节目服务协会发布了《网络视听节目内容审核通则》,这项通则在网上遭到极大的舆论反弹,虽然大部分人关注点在于通则将同性恋列入“性变态”范围,我们仍能在这项通则里看到科学启蒙主义的身影:“(四)宣扬封建迷信,违背科学精神”。这项细则包括两小点,即“宣扬灵魂附体、转世轮回、巫术做法等封建迷信思想;宣扬愚昧、邪恶、怪诞等封建文化糟粕。”

      虽然这并不是政府部门出台的文件,但作为所谓行业自律规定,其内核与政府主导的思维几乎一致。你很难根据这项通则去判定一个妖怪题材作品是否是“封建迷信”,比如描述师徒四人一路降妖除魔的《西游记》,除了唐僧,其他四人都不是人类;而作为中国古代文学最伟大作品之一的《红楼梦》,其开篇也是描写“转世轮回”和木石成精。“传统文学的生命力就在于此,你永远无法让老百姓脱离他们实际生活的审美和道德需要,他们依然会喜欢老祖宗留下来的那些形象,白娘子的善良美丽,九尾狐的魅惑,还有龙的高贵,跋扈,勇猛。”翩竹说。

一代经典: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

      翩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单薄的身体陷了进去,她的背后是两只印有孙悟空和“混沌”的靠枕,这是动画电影《大圣归来》的周边商品。这部耗时8年制作出的《西游记》衍生动画电影,2015年6月上映便收获了9.56亿票房,成为当年现象级的动国产画电影,有人甚至将之视为“国漫崛起”的代表。电影收官后,一篇评论写道:“它的中国元素、中国制造、中国气派让它成为动画界的‘舌尖中国’,让《西游记》从此西游,缔造了中国动画电影齐天时代。”

      翩竹对未来很乐观,其他接受采访的人也大多如此,市场的介入并没有被认定为“污染传统文化”,反而被视为这个从古至今就未曾登上大雅之堂的文化受到重视的表现。“一部《西游记》让西游主题乐园红了那么长时间,但是我相信在未来,中国更多的妖怪,更多的神话被发掘的时候,这方面的东西会越来越多。中国迟早有一天会诞生具有现代意义的,能够代表中国神话,中国志怪,中国妖怪的形象。”

本文原载:凤凰网·凤凰文化2017/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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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孟令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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