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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晓春]乞巧拜仙 金针度人:宋以来广州地区的“七娘会”
  作者:刘晓春 | 中国民俗学网   发布日期:2017-11-27 | 点击数:7644
 

  七月初七“摆七夕”民俗活动,在番禺的石碁、石楼、化龙一带,久有流传。特别在石碁的凌边村,只在“文革”期间有短暂中断,民间一直保有“摆七夕”传统。20世纪80年代,化龙镇潭山村的自梳女们也开始自发组织,恢复“摆七夕”。至今,随着当地政府的重视,以及民间的自发组织参与,两地“摆七夕”传统均得到较好传承,并有新的发展。

  凌边村的“摆七夕”,在番禺地区颇负盛名。旧时凌边村的乞巧多由各家各户自办,姐妹们多互访品评观摩,看谁做的“七夕公仔”手艺高。“文革”期间,凌边村乞巧中断。据谢权治介绍,1973年,凌边村即恢复摆七夕活动,以女性为主,采用分散自由组合的方式。[11]1978年之后,凌边村的“摆七夕”,即由家庭转到了小集体,“人多好做作”,容易发挥集体智慧,摆七夕的地点也从家庭转变到祠堂。

  以前呢,摆的范围比较小,没现在规模这么大,现在都好大阵仗。以前就几张台,就在天井头摆三几张。1978年的时候,就已经是以生产队为单位。之前更早的时候,我们村都有拜七姐,整手工。[12]

  到1978年,我们十五六岁那个时候,就撩起队长说,不如重新摆七夕啰。队长说,你们摆啊!我们就开始摆啰。第二日队长就派我和田妹、洪叔去佛山买东西,买石湾公仔返来摆,那个时候没谁知道摆啊!其实都好简单,也就是简单摆摆,又没钱,只好自己整点手工,主要目的是拜拜神。后来才慢慢整大,个个都摆十几二十围(餐)。[13]

  到1992年,凌边村的乞巧活动,从原来在祠堂静态展示,在祠堂静态观赏,借用旧时神诞出会巡游的形式,转向动静结合,即既有祠堂的展示,也有动态的巡游,由各生产队精选一板新作的七夕公仔、装上色柜,用人抬着游行,更有真人扮相的牛郎、织女以及六个仙女,一头真人舞动行走的道具仙牛,还有几十只真人头戴鸟饰的喜鹊,随队游行,每到开阔处就停下来表演《银河会》歌舞。参加巡游的有学生鼓乐队、仪仗队、生花果担队、百足旗、八音锣鼓、彩旗队、醒狮等。整个巡游队伍有500多人,浩浩荡荡沿全村大街主路巡游一周,历时两个钟头,行经四公里,盛况空前。每年凌边村七夕期间,外村到凌边看七夕的人特别多,加上本村的亲戚、外嫁女拖男带女回来,村内大街人潮涌动,川流不息。家家户户当刂鸡杀鸭,喜气洋洋。[14]

  1992年那次游村,那时候还没有环村路,就沿村游行,后来镇政府知道我们有这么大规模的巡游,就要求我们去长隆、去英东体育馆、去石碁镇巡游。“非典”前我们村的摆七夕都好隆重,七月七那天,来我们村参观的人多到人山人海,家家户户都摆几十围,二三十围,请亲朋好友食饭。那个时候小孩还没结婚,他们的同学啊,到了这个时候就来了。人多到有一年我崩(缺)3围,有一年崩(缺)5围,惨啰!我只好随街揾餸(去街上到处找菜式)。以前三月份,这里周边的小食店全部订完,间间都满座。

  “非典”那年,虽然有拜神,但是没有请人食饭,以后就再没有请饭了。不再请饭,不是钱的问题,主要是太辛苦啦,要搞家里那份,又要搞生产队那份,好辛苦![15]?

  凌边村的七夕从初六下午开始,初六晚起一连三夜演大戏,初七各家请客吃饭,初八继续摆一天,初九全部拆除,保存放好,留待下一年添新去旧再摆。

  凌边村的乞巧多取材于古典戏曲故事,旧时多纸通公仔,人物高尺许,多穿着针线刺绣服装,做工精细,仿照舞台造型,似无声大戏。在每一个摆七夕的祠堂里,可欣赏到五百多个不同人物、造型各异、千姿百态的古装公仔,其传统供案有“薛丁山三擒三纵”“穆桂英大战洪州”“梁红玉击鼓退金兵”“天姬送子”“武松打虎”“牛郎织女渡鹊桥”“六国大封相”“拜月记”“杨门女将”“郭子仪拜寿”等。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现在。

  我们做的公仔都是大戏当中的人物。我们都中意睇戏,睇古装戏,买碟返来睇,去会堂睇,去到市桥睇,还去广州睇,以前我们到处去睇戏,走路都去。看了之后不就记住了嘛,记住之后想想,不就接着做啰,做一场戏,不是做整出戏。以前我们村有私伙局,那个掌板的去世后就散了,没人玩了。“文革”的时候村里有个剧团,自己会做大戏,属于文娱组。[16]

  此外,还有花灯、蜡制仿真花果等工艺品,其中灯饰就有菱角灯、莲花灯、走马灯、宫灯等。另有一种在瓷砵上以谷秧围成圈状的油灯最具特色,取“五谷丰登”之意。还有不少供奉牛郎织女的手工艺品,如绣花鞋、花衣裳、妆奁、笠帽等纸布制品,再加上五彩灯饰,琳琅满目。[17]

  与旧时文献中记载的乞巧一般由待字闺中的未婚女子参加不同,凌边村现在的乞巧参与主体主要是60岁以上的老年妇女。从她们接触乞巧开始,参与主体都是老年人。

  我们小时候看到的都是我们这些几十岁的人摆七夕。我家姐八十几岁啦,现在在新桥(石碁镇另一条村)那边都还有参加。摆七夕的事情,一路都是老人参加得多,有稍微后生点的,都四五十岁了。[18]

  2015年七夕期间,凌边村再度巡游,有7个生产队参加此次沿环村公路的游行,巡游的仪仗队伍与1992年大体类似,村中各大祠堂也有摆放。尽管巡游很热闹,但拜七姐依然是七夕期间最重要的仪式。

  摆七夕都有装香,就是在祠堂那里,初六晚十一点开始拜,三更拜七姐,初七晚又拜一次。每年的手工主要都是做拜七姐的那些东西,其他都是次要的,主要是每年都要给七姐烧那些衣衫、鹊桥、七娘盘,其他做公仔就一套套戏。[19]

  每届七夕,外人欣赏的是巧姐们的手工,而对于她们自己而言,这些手工更是一年一度敬献给七姐的礼物。没有亲身参与其中的人们,无法想象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为何如此热衷于用一些今天看来颇为粗糙的材料,用自己的双手制作一些简单、质朴的衣衫妆奁、亭台楼阁、神佛仙界、戏曲人物、农家生活、田园风光、花草生果等。如果说旧时未婚女子向七姐祈求巧艺与美好姻缘,那么,今天的老人们则更多的是在继承传统拜七姐信仰基础上,出于自己的喜爱,自娱自乐,在自己的辛劳和别人的赞叹中,获得成就感。

  村里的媳妇也不是个个都会摆七夕。谁中意,谁就去摆啰!主要看你中唔中意,有时间同精神,不就出来摆啰?有的人都说,是你们中意的,咁辛苦!我们不怕辛苦,晚晚都开夜工做的。

  以前都是跟着村里的老人家一起做的。接大板的乞巧来做,是第一年参加比赛那个时候,大概是2012年、2013年,我同我老公一齐整。那个时候大队通知说生产队可以做,私人也可以做,我就为生产队做一板,自己做一板。去年我做了三板,村委凌主任说做多少都可以,我就多做点。前年没有比赛,我个人没有做,就帮生产队做,做了一板《春到田间》。

  小的时候不就是看别人摆的吗?读书那时候还不知道摆,后来跟黄家珍学。现在我们队的七娘盘都是我做的,其他人都不会做。以前看摆七夕很开心的,拿张凳就坐在那里看摆七夕,不知道有多高兴![20]

  与广州天河等地的摆七夕相比较,凌边村的乞巧更少受到外界关注,无论其内容还是表现形式,都更为原始、质朴,在某种意义上说甚至是简陋。正因其简陋,而保持了更多质朴的表现手法,比如用材随意,造型不事雕琢,色彩素朴自然,有一种别样的天然拙趣。

  20世纪80年代化龙镇潭山村的姑婆们恢复“摆七夕”活动,至今已从女性为主到男性、女性共同参与,现在,潭山村的“摆七夕”也是由浩明艺社主持,每年在潭山村许氏大宗祠都有大小规模不等的展示。

  1980年,恢复乞巧的时候,我们男人是不参与的,是我们村的一班姑婆搞的,现在我们村还有一两个自梳女。为什么会在80年代恢复乞巧呢?因为“文革”十年所有民间的活动都被禁止。80年代改革开放,我们村的这些姑婆们就商议恢复乞巧,摆了一次七姐,当时在整个番禺县引起轰动。之后一直到1988年,都没再摆过乞巧了。1988年,由祺叔(许冠祺)发起,他说现在国泰民安,恢复这些传统的事情,应该都没什么问题。从这一年开始,就由浩明曲艺社出面筹备,有当时尚健在的十几个姑婆参与,当时不是由村委会出面组织,完全都是由我们曲艺社这帮人负责。我们曲艺社的男人当时只是听讲过、见过,但都不知如何做、如何摆,就请这些姑婆亲自示范、口述,这样足足搞了两年。1990年开始,年年都有乞巧了。乞巧的筹款、召集人手,都是由浩明曲艺社出面,村中那些比较热心、经济条件比较好的村民,我们就会找他多多少少赞助一点。刚开始搞的时候,村里面也不是说不支持,因为那时候村集体也没什么经济收入,不可能有精力关注这件事。当我们民间自己做这些事情有了成绩之后,村政府发现这些传统的文化好有价值,加上村集体经济收入也比较好,也就开始重视起来。

  我们乞巧节期间有拜七姐。我们潭山拜七姐的时候,只是自梳女们做一个简单的祭祀仪式,焚香,向上天祈祷,向七姐乞心灵手巧、风调雨顺。潭山以前有好多自梳女,当时的社会受封建礼教约束,男女接触唔多,好多女仔怕出嫁之后老公对她不好,又吃喝嫖赌,所以唔想嫁。受当时风气潮流影响,好多的女仔都选择唔嫁。[21]

  与潭山飘色一样,因主持者更少受传统约束,潭山“摆七夕”多现代题材,如2015年的“飞夺泸定桥”“人民英雄永垂不朽”等,用材较讲究,造型用心揣摩,色彩艳丽,场景宏大,善于运用现代声光电技术营造亦真亦幻效果,总体呈现精雕细琢的别致风格。

  表面看来,潭山村的飘色和乞巧在浩明艺社的主持下红红火火,屡有创新,发展势头良好,实际上,其传承现状与其他民间艺术一样,也存在着隐忧。

  其实现在的传承都出现好多问题,如果从50年代开始算起,浩明曲艺社到今年已经生存将近60年了,根本上就是一班土生土长的农民,在农闲的时候做的事情。但是到了今时今日,年轻人都在工厂做事,八小时正常上下班,根本就没有农闲的时间安排。我估计20年之后,我们现在搞的乞巧、飘色很可能会销声匿迹了。现在表面上有传承,但实际上爱好的人不多。像舞龙舞狮乞巧扒龙船这些传统,除了扒龙船,村中细佬从小到大一路扒啊扒,应该可以传承下去,但乞巧啊、飘色啊这些好精细的东西,都好难传承噶。比如乞巧的一只公仔,至少要耗时三日,按照现在工厂的工时效益,一只公仔至少应该卖多少钱呢?至少也要六七百蚊吧,但是你做出来哪里有销路呢?仲有,飘色乞巧的各种仪式,大家都没得闲的时间来参加。现在不是农耕社会,有农忙农闲。现在一年四季都要做事,根本就没有农忙农闲的分别。现在珠村之所以还有乞巧,因为还有城中村,如果他们的房子全拆,村民都上楼,我话俾你听,呢样嘢全部都冇晒啦。你走遍广州、番禺,你能够揾到边个小区、边个楼盘整一个乞巧、整一个飘色出来噶?受场地限制,没有生存空间,没有活动场所。[22]

  不同的民俗现象,其传承有其自身的内在逻辑。当下的民俗传承,需要在深入调研的基础上,针对不同的民俗现象,遵循其传承规律,尊重传承人的意愿,设计不同的传承策略。任重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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