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ww.changjiangtimes.com· 2009-9-16 10:06:00· 来源 : 长江商报
有门栓的“寄死窑”
鄂西北,地处秦岭山脉和大巴山脉之间,汉江从陕西入境,蜿蜒而过,山川因为河流而更加秀美。这里孕育了华夏先民——郧县人。生的痕迹遗留在现代“山民”依然耕种、捕猎因此依然简实的日常生活里,而死的痕迹,则遗留在那汉江边高耸的岩石上,凿一个又一个方正的洞穴,成为人们最后的归所。
汉江流域从陕西到湖北,这样的墓葬随处可见。鄂西北山区随处流传着的另一个说法是,年满六十岁的老人,被遗弃在这样一些“墓穴”里,给他们三天的食物,然后自然死亡,“墓穴”因此被叫做“自死窑”,也叫“寄死窑”或 “老人洞”。
但弃老的传统在中国史书中并无记载,类似的传说却无独有偶地出现在印度、日本等国民间,日本1950年代拍过一部电影叫做《楢山节考》,就记述了背老人“上山”以祭奠“山神”的传统。
传言、故事、猜测,说到底,只不过是一个无法解读的问号。最近,《长江地理》记者深入鄂西北山区,寻找传说中的“寄死窑”。
◇官山镇西河村
这里的确流传着“寄死窑”的故事
我要去的官山镇西河村,下了国道还有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于是又是一阵翻山越岭。在最近的关于寄死窑的报道当中,官山镇西河村是一个时常被提起的地方,如今村村通的公路让我很容易地找到了这里。村子的四面被山包围着,水流和公路从中穿插而过,当地人指着远处被云层覆盖的万重山告诉我说,过了那山,就是房县了。我想这么轻松的一句话,大概又是好长的一段路吧。
村支书胡世勇告诉我说,这里的确流传着“寄死窑”的故事,但年代早已无法考证,就连能够把故事完整讲出来的老人家,如今都已不在了,而年轻一些的人,都只晓得个大概。
在我之前查到的《中国民间故事集成湖北卷·十堰市民间故事集》当中,记载了这个故事的原始版本,叫做《斗鼠记》,说的是古代麇子国来了一只黄牛大小的怪兽犀鼠,无人能降,有一个叫做杨三的农民,不忍把父亲送进“自死窑”,于是藏在家里,60岁的老父亲教杨三用一只十三斤半的猫斗败了犀鼠,这让麇子国的国王认识到老人是宝,于是下令废除了这一习俗。
在郧县史志当中,这个麇子国在商代属庸国,春秋时属绞国,战国时属楚地。故事至少发生在一个有据可查的时间地点。
“寄死窑”的插门槽、门栓洞
在电影《楢山节考》中,“弃老”看似是一种对山神的敬畏和信仰,却掩盖着为家族节省口粮的赤裸裸的真实,它以习俗的名义存在,也因此变得牢不可破。而在十堰的民间传说当中,“寄死窑”也是类似的存在方式,若不遵守,众人就会以习俗的名义横加指责。
在距离村公路一公里的缓坡上,村民把传说中的“寄死窑”指给我看。那是一座长期乏人打理的荒山,杂草丛生,荆棘密布,我拨开蔓延的藤枝和带刺的茎杆,终于看到两个四方的孔洞,中间相隔四、五米的距离,像是隐藏在丛林当中的两只受惊的眼。
孔洞大概半人高,一人多深,里面有明显的人工修葺的痕迹,四壁都很平整,还有条状的纹路,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距离洞口30厘米深的两侧内壁上,分别还有一长一短两个槽痕,当地人介绍说,长的并且上下贯通的槽痕是插门槽,而短的则是门栓洞。把人送进去过后,关上门,插上栓,就无法逃脱了。
这样的说法让我毛骨悚然,如果都是真的,那么人类求生的本能必然在这扇“反锁”的“大门”背后,爆发过一阵阵呼天抢地的哀号,然后声音慢慢微弱,气若游丝,最后彻底死亡。这简直不可想象。然而门栓槽的存在似乎又在证实这一切确实存在过,因为,如果是逝者的墓葬,有门固然合情合理,门栓就显得有些多余了。
山里人的温度
“上面还有好多。”一位姓赵的老爹从我的旁边走过。他指着一条通往深山的小路,蜿蜒曲折,不知道是去往哪里。老爹穿了一件破旧的皮衣,依然气定神闲,我是一副夏天的装扮,却还在一段行走过后大汗淋漓。山里人对温度似乎有着奇怪的感知。老爹用肩挑着大捆大捆的玉米残杆往回走,他说苞谷杆子可以给牛吃。
我叫住了赵老爹,向他询问“寄死窑”的事。“那是好多朝代以前的事了。”果然,这位七十多岁的老爹爹,也对这个传说一知半解,只是重复着那故事年代久远,然后用肩继续挑起大捆的玉米杆,在我前面走得轻松自在。好像是要告诉我,他们老年人,其实还厉害着。
赵爹爹住在“土打夯”的老房子里,四下里也都是“土打夯”的老房子,房梁上挂着新熟的玉米,门前屋后也都是木质农具,各种动物放养在外,丝毫不怀疑一千年前的人们,也是像这样生活。只不过,村子里几乎没有了年轻人,剩下了老弱妇孺,但他们干起活儿来一点儿也不输给年轻人,他们日复一日地,种田、养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本报记者 易清 采写 摄
行者日记
9月10日 多云
丹江口市官山镇西河村
从武当山走316国道到六里坪,往南转向209国道,驶往官山镇,我们其实又靠近了武当山。官山镇如今开发为武当山南神道,沿路是官山河,国道追随着河流,拐出十八弯的山路,但似乎没什么游人。
于是今天都在路上了。我一直在想一部日本电影,亦是一篇小说,叫做《楢山节考》。
电影和小说让我第一次知道了“弃老”的习俗。“山连着山,四处全是山。”故事这样开头。村妇阿玲六十九岁了,按照当地的习俗,年满七十岁的老人,都要由长子背上楢山山顶,死亡以祭奠山神。阿玲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这一天,阿玲为儿子辰平找到一个寡妇做媳妇,似乎了却了最后一桩心愿,她砸落了自己的牙齿,开始静候上山。她为她的牙齿感到羞愧,因为到了去见楢山山神的年纪,居然还有一口什么都能吃的好牙。
新年就快到来的冬天的夜晚,儿子辰平背着阿玲上了山,按照长老们的规矩,她不再跟儿子说话,无论儿子说什么,她都不发一言。山顶上,到处都是白骨和觅食的乌鸦,不知道持续了多少年,人们都以同样的方式对待死亡,白骨堆积在楢山上。
阿玲铺了一张席,盘腿坐下,然后挥挥手,让儿子下山。下雪了。
家中温暖的炉火边,不懂事的孙子袈裟吉正在为那份多出来的口粮而高兴,妻子腰间系上了阿玲用过的腰带。“奶奶的运气真好,”他们说。下雪的时候,山神就来了。
“还不是为了明天。”辰平和他的新婚妻子阿玉,却站在雪地里,张望着楢山。
“我们到了七十岁,也一起进楢山吧。”
阿玉说。
在采访鄂西北寄死窑的路上,电影的情节和那弹拨的琴音一起,始终挥之不去。虽然残酷,但我感动的一塌糊涂。至于我即将到达的那些地方,我其实希望,这不是真实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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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王媛媛 于 2009-9-17 13:02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