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乡间的山道上
七月十一日,大家如约陆续来到了顺德杏坛镇。初聚南方小镇,我们的上课地点选在了逢简村的一家祠堂,古旧但宽敞舒适。这次参加“认识农耕”暑期研讨班的,除了来自两岸三地各个高校的老师同学,还有美国华盛顿大学的老师Ann Anagnost。大家白天在村里上课、讨论交流,晚上则赶回镇上看相关的影片,时间过得紧凑而充实。相聚总是短暂的,在杏坛镇逢简村三天紧锣密鼓地理论学习之后,我们学生分成五个小组奔赴了全国各地,开始了真正地社会实地调研。
我被分在了甘肃组,组里的成员是:A、B、C和我,A博士是我们组的组长兼协调员。我们组的成员是最少的,但距离是最远的,我们这次的目的地是甘肃省榆中县龙泉乡的三个村子。15号下午,四人从广州站出发,因之前没买到卧铺,只能一路硬座坐过去。想到乘车的劳顿,本来心情是有些低落的,但当17号早上我们睁开疲惫的双眼的一瞬,精神却突然为之一振:火车慢悠悠地驶在山道上,此时已入甘肃地界,满眼望去都是巍峨葱茏的大山,连着碧蓝的天空和白白的云,山坡上有可爱的绵羊儿,此刻告别了南方的盛夏酷暑,告别了喧嚣嘈杂的人海,只有凉凉的山风,耳边想起的是火车上播放的当地民歌,此景此情让人陶醉,不由遐想翩翩:这里是人间四月天,这里有真正的田园牧歌生活!
去到后,我们先在榆中县城休息了一晚。18号一大早,我们在宾馆就开始准备起来,因为要真正进村入户了,大家都有些小激动,在行动前我们组先开了个小会,商议工作展开的一些具体细节及注意事项。之后在县里和乡里干部的协调和帮助下,我们这次调研地定在了龙泉乡的张家窑、李家岔和骡子滩三个村,主要去了解当地玉米种植及农户生计的情况,叔叔们考虑到我们往返交通的不便,所以把我们调研期间的食宿都安排在了当地村民家里。当天下午,我们就背着厚厚的问卷,离开城镇去了村里,在路上我们心里还充满了愿景,根本不会想到,在随后的一个星期中,我们是带着怎样沉重的心情完成工作的,之前所有美好的诗意想象也都将被打破。
我们的工作首先从张家窑村开始。在张家窑我们吃在村主任家,虽是简单的农家饭,但味道很可口;住得是村里专门为我们腾出来的一家民居,想到能睡在宽敞的炕上大家都很兴奋。当晚在向主任了解了村庄的概况之后,我们就分成两组就近入户做起了问卷。因为村民白天要劳动,晚上我们不敢多打扰,我们原计划一个小时就结束,但第一份问卷往往是最难做的,刚去方言上的障碍再加上我们对问卷本身的不太熟悉,我们足足做了两个小时,才一脸歉意地离开。回去后,我们当即做出了反思,对问卷一些问题的选项及顺序作了轻微调整,并且结合具体的问卷经验又更深入地熟悉了一遍问卷,争取让之后的调研能尽可能少地占用村民宝贵的农作时间。第二天,我们商定分成三组走访,中午不回来,走到哪家就在那家临时吃饭,村干部们先带我们每组去一家,之后我们再由被采访人引领去另外一家,这样快捷了很多,但实际上还是遇到很多麻烦,这边村子里的住户都是在各个山坳和塬面上建房,不像平原地区村落那样集中分布,两户之间虽然看着很近,到达却要绕过一道山梁或走上一道峁,况且现在是夏锄季节,总是会碰到村民劳作未归屋门上锁的情况,所以我们时间差不多有一半是花在了路上。即便如此,到了下午我们自己约定的时间,每组还是都带回了三四份的问卷。晚上聚在主任家,大家在一起谈起了自己一天的见闻感受,当地民风很淳朴,他们都会很热情地配合我们去访问,有时遇上我们听不懂的地方,也总是会很耐心地去重复。叔叔阿姨、爷爷奶奶还会端出馍馍给我们吃,那是用自家地里收获的麦子很精心地做成的,味道很好,有时盛情难却,我们还装袋带走几个 ……,初来乍到,徒步行走在崎岖的黄土小道上,心里装的却是满满的感动。
接下来我们回到住处开始整理当天的问卷,我们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从白天的访谈及问卷的数据里,我们看到的是该地区整个的农村生活。“十年九旱、靠天吃饭”成了这里生活的真实写照。缺水是这里发展的一个制约瓶颈,种子播下之后,不用灌溉,农民常年在田里辛勤劳作,但收成全靠老天,雨水的多少基本上决定了收成的好坏,但有的年份雨水虽多,又没下到时间点上,一样收成不好;山区这边的多风多雹子天气也会造成灾害,而往往农民在这些灾难面前是束手无策的。这地方洋芋、玉米种子都不能自留(欣慰的是当地玉米种子品牌都是国产的,也没有涉及到转基因种子),再加上化肥、地膜、除草剂、机械等各种费用,种植成本很高,所以每家的耕地虽然挺多,但几乎都是很低的产出,一年的收成也就够一年的花销、甚至支不敷出,种地不如打工,这是实情。可有的家庭由于各种原因抽不出劳力外出务工,外出的大多也没有好的门路,多数是去干建筑工。这里生活艰苦,我们多么想找到一个颠覆此种情况的村子!历经三天,在张家窑村做完调研后,我们接着去李家岔、骡子滩村,但情况基本上还是一样。骡子滩村虽说是省级帮扶示范性基地,有扶贫项目,村上也有农村地区罕见的小超市,但通过实地调研发现,因受地势、气候等客观因素的制约,国家的扶贫对当地的发展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当地的大多数农民生计并没有很大改观,反而是因该地区地势比前两个村高一些,粮食收成更不好。
不管怎样痛心,调研任务完成后,我们还是要离开这里了。这次活动是很有意义的,让我们能走出书斋深入到农村去了解一些真实的现状。在这一周多的时间里,他们所经受的的苦难与坚韧,我们虽在感同身受,但我们无可奈何,我们什么也帮不了。可能这样想,已经不是一名合格的调研者应有的状态了,因为有足够多的说辞去让我们从此地的忧郁氛围中全身而退,“没办法!你什么也改变不了!按时按量完成你的任务就行!”,而勿需在这里矫情。社会学与人类学的理论与方法,也教会我们如何以一个旁观者或局外人的身份进入调研地,然后熟练地获取田野资料为科研所用。然而,我们都是要食人间烟火的,根本不可能完全屏蔽掉自己的主观感受,冰冷的数据背后是一个个有血有肉鲜活的人,当我们带着问卷离开后,他们的苦难还总是会留在脑海心田,这可能也是学术调研者的尴尬所在,你去当地搞研究却并不能直接给他们带来一些实实在在的具体的帮助,面对着他们他们期盼的双眼,却无言以对。我们寄希望于这些调研结果能发挥价值,但它们究竟能为政策制定、经济发展贡献多少力量呢,实在是值得我们反思的一件事情!但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谁也答不上来,可能需要我们去做更多大胆而有意义的尝试。
(2014年8月14日,写于湖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