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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魁立】田野作业前的案头准备

【刘魁立】田野作业前的案头准备

我首先需要向各位坦白的是,我几次向我们的会议主持人――方李莉教授申请,我只来听会。方李莉教授一再地驳斥我说是你不能这样。我说我真的没有很好的准备。这大概还不仅仅是因为没有很好的准备,更重要的我和前面发言的,和今后还有很多先贤或者是同行一样,我在这一方面的确没有什么特别可以向各位贡献的。那么,方李莉教授一再地不答应,那我也只好向各位汇报一下我自己的若干感受。
    在座的高丙中先生知道,大概在三四年前,在这项工作刚刚发动的时候,我就曾经在相应的会上向这项工作的领导人提出这样的要求,就是说能不能够在试点,当时确定了40个试点单位的时候,能不能同样设计一个题目――理论性的题目。包括如何进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一些重要的理念、方法等等。那么,直到今天为止,这件事情仍然没有得以实现。我几次说过,没有深入的研究,就没有真正意义的保护。而研究,正是从田野作业开始的。所以,对于这一次会议,我寄予非常多的希望。特别是,王秋桂先生在三个月以前,就一再地讲到,地理定位这样一个系统对于我们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也好,保护也好,还是对于我们整个的田野工作也好,都有很重要的意义。我非常地赞同这样一个认识,因为在我们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工作当中呢,其中有两项带有核心意义的工作。一个呢就是传承人,另外一个呢就是现在我们也开始了的、也未必是所有人都同意的,这样一个叫做文化生态保护。文化生态保护,首先你要知道这样一个文化生态保护区它的地理方位,我觉得文化生态保护区的定义之一,就是在相对的比较小的这样一个范围里面,它的文化是同质的,就应该有一些因素彼此可以进行比较,可以互相呼应的。而这一点,如果我们没有这种地理定位是不行的。在座的辽宁的一个教授大概知道,过去我们做三套集成的时候,我一再的坚持,首先也是我提议,无论如何要有叫做这样的类型分布图。如果当时我们有了这样一个定位系统的话,这个分布图就非常容易做了。当时,第一个做这个实验的就是在座的江帆教授,江帆教授当时坚持不做,我就说如果你不做我就不通过。于是,他们硬着头皮,痛苦了半年多,然后一再说要做这个事情。所以,我这一次坦白地说,是为了这个地理定位系统而来的,我的发言多少带有一种申请这样一个入场证的这样一个含义。
    我向各位要想来说的可能是这样一个意思,就是田野工作从字面上来看,或者是以往从我们实践的角度来看的话,仿佛是一个经验性的课题。但是我觉得它同样也是一个相当重要的思辩性的题目。因为在这里,我们会知道思辩的结果是会影响我们的经验的,是会影响我们工作的一个成果,甚至于整个工作的方向。我想这里面有几层关系,一个呢就是调查者,一个是被调查者,也就是我们在调查的时候访问的对象。此外,还有一个调查的事项本身,在时呢就是我们调查的,努力去追寻它的历史和它的现状的那样一个事物和整个他的生活环境和他整个生活方式之间的关系。那么,这样四点里面,四级里面,我觉得最重要的两个两级:一个是调查者,一个是被调查者,它们都是可变的。而且这个变化是因整个调查过程而变得,所以,在这里许许多多的问题也都出现在这里。所以,在这之前,我就觉得要很好的研究我们要调查的对象,也要很好的研究我们要访问的那样一些主体。所以,在这样一个情况下,我就想是不是有这样一个题目是很重要的。就是,在这之前你究竟做什么准备,究竟做什么思考。因为我自己在过去工作的时候,虽然我有那么几次比较重要的调查,做的并不是十分好,但是我努力想追求能够有一个好的准备,我自己感觉到在事先的准备,因为现在已经不是过去的那种方式,通常都是由大学的或者研究机关的,或者是相应的比如说文化馆站这样一些相应的工作部门来做的。因此,我觉得他们跟过去的我们一般的那样一种走马观花的这样一种访问可能会有一种比较大的区别。在相当的程度上,是学者参与这样的事情,那么这是当前的一种状况。在这样的状况下,我就觉得我们真的像刚才锡诚所说的,有非常多的不满意的地方。比如说,在我们申请的那样一些项目里面,什么518项,还有现在正在申报的甚至可能超过1000这样一个数字,已经是三位数字了,我很少看到有哪一个项目,有非常好的田野调查报告作为自己的附件。这件事情我也说过几次,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遗憾的事。当然,申请进入名录本身就得到保护,或者是说我许诺要保护。保护的内容之一就是做好研究。那么,现在反过来你先要做研究,做好研究然后才能申报,才能得到批准。我想这样一个前后矛盾,并不妨碍我们需要在这之前有一个非常认真的认识,如果没有深入的认识,我们怎么知道它的价值呢?所以我觉得今后可能在申请、批准或者讨论这样一些项目,甚至从每一个地方申请这些项目的时候,可能需要做一个非常认真的田野工作。那么,在田野工作当中,他提出的要求就是在准备进行田野之前的那种难度,和他所要付出的一些工作量,和所花的时间,我自己感觉到往往我们是少于调查工作本身。而实际上,应该说无论它的难度,无论它所需要的工作量,和所需要花费的时间都应该超过田野工作本身。至少,我自己有这样一个感受,真正做好了调查之前的案头工作,你才能够使你的调查获得最大的成效。那么,我觉得案头工作至少包括这两个方面:头一个方面,就是今天我们的张院长谈到的几个问题,其中大约也类似这样的情况,就是你调查的对象是个什么东西,是个什么样的东西?第二,就是如何对你的调查对象进行操作。这些都是事先要加以考虑的,因为现在已经到了这样一个时候,差不多所有的项目,前人都对它作过观察,做过研究或者是做过调查,或者是有过论述。那么,没有论述的这样的题目会是比较少的就是说,在这之前你对于所调查的对象是全然无知的,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觉得事先你就要知道前人对你所调查的对象曾经做过什么样的工作,有过什么样的论述,提出过什么样的见解。我举一个例子说,当年我在学生的时候,曾经到卡罗丽亚芬兰,就是俄罗斯,就是当时的苏联和芬兰交界的原始森林的那样一个地区,那么这个地区人数极少,但过去它是俄罗斯北方的一个非常繁华的地区,在彼得堡建立之前,在彼得大帝打开了通向欧洲的窗户之前,它的出海口不在芬兰湾,而在北方也就是说当时的阿尔罕吉斯特和卡罗丽亚就这一带。当时的繁华程度,富庶的程度是相当高的。那么在这个时候,大约在18世纪以前,整个若干世纪里面他们当时有一个非常有名的民间文学的门类,我们可以翻译成《勇士歌》呀,《英雄史诗》呀,或者还有其它什么翻译方法。那么,在经过了这么二三百年之后,整个的这个地区已经变得非常冷落了,因为不再成为出海口,那里的人口已经变得很少,而且受教育的人数比例也变得非常低。那里的生活比较困难的时候,这个史诗本身已经变得几乎不被大家所传颂了。所以,我们要去作调查的就是这个地区,这个地区曾经有过几个非常有名的专家做过调查,最近还有其他的一些人,包括后来的赛克罗夫兄弟都做过非常多的调查,而且有非常好的那样一些成果问世。那么,在我们去之前,首先大约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就做这样的准备:包括它的历史,整个地区的历史,包括所出现的作品,包括他们访问过的所有的那些调查过的传承人,包括当时的政治、经济所有的状况,乃至于作家所写的那样一些作品。包括他们说当时叫做白昼地区,因为它那里已经靠近北极圈了,所以那样一些作品我们仍然都非常认真地来阅读,来寻找我们所要去的这样一个地方的真谛。这样,我们历史文献工作做得比较认真,所以最后的调查我们就做得比较好。知道哪一个过去做过了,哪一个过去做过是什么样子。那么,我觉得我们现在常常是会有这样一种状况――很匆忙。知道了一个地方,然后就到这个地方去,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会感觉到有很多事情是很新鲜的,但是如果回来再继续做案头工作的时候呢,又感觉到这些事情别人已经做过了,而别人没有做过的部分我们当时又没有注意到,所以呢这样一个调查结果就不如我们事先做好案头准备更好。其次,就是对于调查对象如何操作?我觉得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更加缺少考究,首先每一次调查我们要有一个非常详尽的目的,我究竟这次去干什么?要找什么样的题目?而且我要解决哪些问题?我要采取什么方法?要有一个怎么样的日程。我们常常都是,包括我自己在内,常常是去推着干、走着瞧、摸着石头过河,到了那个地方现去决定我们今天做什么明天做什么,那就是在这之前我们的案头工作没有做好。我举一个例子说,前不久我到洪洞县作了一点调查,它有两个村庄一个村庄叫做羊獬,他们自己叫羊獬(hai),羊獬是一个神羊,在这个地方一个羊生了一个独角的这样一个羊。那么,生了羊獬这个地方呢因为是临汾地区,临汾是窑洞,尧和舜的许多传说都在这里诞生。那么尧手下有一个主持司法工作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官员,那么这个官员呢,大家都知道叫“皋陶”。皋陶在审判的时候,就把羊獬放在那里,羊獬是辨忠奸的,所有的坏蛋它一下就能看得出来。这样他就用头一顶,这个就是坏人。现在我想解决我们所说的双规问题,就把羊獬派来就好了。确实如此,咱们最高法院的院长前些日子,到那里去做了考察,而且拨巨款建了一个所谓叫做司法公正的这样一个博物馆。我相信,或许说不定有一天,我们的司法公正不再用天平来做它的LOGO,而用羊獬做它的LOGO。那么,在这个地方羊獬这个村和八十里地的另外一个村叫历山,是舜的家乡,舜在那里耕田,就是耕于历山大家都知道。所以,尧和舜它们之间的接替关系,禅让关系,就是由尧到历山这个地方去访问一个普通的人,而舜有一些特别优异的表现,因此被选为接班人。尧又把自己的女儿娥皇和女英交给了舜,这里面有非常多的有意思的这些故事就不再细说。现在呢,包括文化大革命当中,包括很多人受到法律制裁蹲监狱,甚至于有个别人死了,还有许多人办了学习班。但是从来没有停止过,这样那个一个接姑姑接娘娘这样一个仪式。他们把牌位都夹在怀里要把她从历山接回到羊獬,然后到4月28的时候,又从羊獬接回到舜的家乡历山,那里有一个专门的娥皇庙。那么,这样一个过程呢,我就觉得非常有意思,假如事先我没有读比如陈永超先生的书,没有读其他先生的书,那么,我到那去一切都感到新鲜。假如我做了事先这样一个准备,我到那里要解决的就是另外一些问题了。比如说,为什么历山和羊獬村他们至今为止不通婚。严格的说,经过四千年,四千多年以后,所有的人全变了,当时姓周的也就是周村,是后来改名为羊獬村的,现在已经没有一个人姓周了,所有的人都是外迁来的。而且都是有名有姓的,知道是什么时候迁来的。比如说,有的人知道是明代迁来的,有的人知道是清代迁来的。可是,都延续着把历山的叫做亲戚,而历山的人都把羊獬的人叫做表叔,这样一种特殊的关系为什么会是这样?比如说,在汾河两岸为什么这一岸的是尧的亲戚,另一岸又一为自己是舜的亲戚?它们之间的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是什么?假定我没有事先这样一个准备,就提不出这样的问题,还有其他一系列的问题,比如说,哪一个村为什么到这个时候被排斥在这样一个祭奠活动之外?为什么威风锣鼓在所有的村庄里面鼓点都一样?而且,为什么各个村都摆着香案要接这些人?非常复杂的许许多多的问题。在这之前因为有了一些准备,而且自己有一些我们通常所说的问题表。针对每一个问题都要设计很长的,三十、五十甚至是上百个要提出的问题。也就是说,在家里要创造一种模拟式的。这样一个情境,然后到那里根据现实状况就有所改变,这样呢你所提出的问题就会得到相应的回答。
    当然,还有其他的一些问题,由于时间的缘故我仅仅向各位做这样一个简短的汇报。也希望得到各位的批评。
    谢谢!
                                                                                     (王婷婷 根据录音整理)



  文章来源:选自王文章主编《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田野工作方法》,文化艺术出版社200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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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俗学离不开田野作业,即就是搞史料研究,有时也需要田野的验证。然而如何才能有效完成田野作业?田野作业前的案头准备非常必要。我理解刘先生的文章含义:一是首先得搞清楚所调查民俗事项的“地理方位”。因为任何民俗的形成都是其特定地理方位的产物,这个地理方位既包括准确的经纬度、海拔数,也包括气候、植被、物种、地形、地质构造,等等。二是首先得搞清楚所调查民俗事项的历史背景。因为任何民俗的诞生都是有其特定历史背景的。历史是民俗的基石。三是首先得搞清楚所调查民俗事项的文化背景。四是在搞清楚如上三方面的背景后,预设该民俗事项的学术架构,组织相关的知识储备,建设学术成果。
通过这些“准备”,再去搞田野作业,就会有的放矢,不浪费时间,还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调查到最为丰富的系统的资料。只有系统的资料才是有价值的资料,也才能构造起学术的大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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