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案:本文系《中国海洋大学报》“田野采风”专栏系列文章
平卿村是浙江省丽水市松阳县的一个小山村,因村内保存完整的古建筑形态和得天独厚的自然风光,入选了中国第三批传统古村落。通过对平卿村的几次调研,笔者不仅对该村历史文化有了深入了解,也对民俗学田野调查方法产生些许认识。
一进平卿:感受神圣的做福仪式
初闻平卿,就为她美丽的名字吸引,因为“卿”字是常见于古诗词中的。2016年初次前往那里,便发现名不虚传。那里茶田层叠,翠竹环绕,人口不多,宁静怡然,尤其高山云雾升腾之际,真有人间仙境之感。
不仅如此,平卿还传承着古老的 “做福”仪式。做福又称祈福,因传统农业种植生活需要而生发,分别于小满、芒种、立秋、白露四个节气前后举行,称“上山福”“下山福”“立秋福”“八月福”。仪式由四位被称为“头首”的18岁男青年(文革以前如此,文革时期被迫中断后,现在多为33岁左右)轮流主持,仪式上要杀一头黑猪,并由村民自愿筹米,按照村内男丁人数均分猪肉和米饭。
研究发现,这种“分肉甚均”的习俗乃古代社日文化的遗留,与司马迁《史记》中所载陈平因分肉甚均被刘邦封为宰相之事如出一辙。另外,按照本地传统,四位头首一年中要密切合作,他们除主持做福以外,还要参与主持修社庙、修路、组织春节摆祭和舞龙灯等公共事务。经过庄重的仪式,一代代青年人正式以成年人的姿态参与到村落公共事务中,增强了对家庭、家族和社区的责任感。一个简单的仪式聚合了成人礼和社日的文化内涵,可称是传统农耕文化的活化石了。
二进平卿:感受民众生活的智慧
2017年8月初,作为文化部中青年非遗传承人传统节日仪式研讨班的调查活动,笔者再度走进平卿,继续挖掘做福仪式的文化内涵,并从社会治理角度去探讨文化在基层社会的作用和意义。
访谈中,笔者了解到更多做福仪式的细节,印象最深的是1980年代仪式恢复时的故事。原来,“文革”后,村落中的非正常政治氛围逐渐减弱,正好当时村里一些孩子接连生病,遭遇危难,人心惶惶,流言四起,于是村民无奈中将化解危机的力量诉诸神灵。
他们在村中道士协助下,再次恢复中断多年的祈福活动,顺利度过公共危机,使村落回复到平静安宁的状态。这就是民间的生存智慧吧。
三进平卿:探究村落运行的逻辑
2017年8月底,笔者再度作为文化部非遗传承人研讨班的主要成员,带领部分研讨班学员赴平卿进行调研。
通过调研,笔者了解到平卿是一个具有良好社会治理传统的地方。那里每一家的堂屋都敬奉着先祖,周、张两姓都有自己的香火堂,又各自有自己的祠堂,作为最高层级的信仰空间则是社庙。
人们通过头首轮值的方式来管理香火堂、祠堂和社庙,形成了一个能够实现自我管理的组织形态。再上升到社区层面,社庙做福都是通过头首组织和完成的。若说祠堂调整的是宗族内部的人际关系的话,那么村落中一年四次的大祈福,则是不断协调村民人际关系,协调人与自然关系的一种仪式存在。
三次平卿调研引发的思考
三度进平卿,从观察简单的仪式,到掌握村落文化生态及其背后的生活逻辑,笔者对村落内在的文化构成和运行肌理一步步加深了解,也对民俗调查产生一些思考。
众所周知,我国自古就有采风问政传统,统治阶层短暂地一次或者几次不断返回一个地区进行采访,了解当地文化的宏观图景,进行记录或者以资理政。古代很多民俗文献就是这种工作方式的成果。
应该说,作为一种文人情怀式的非学术研究,这种记录便已足矣,但是在当代民俗学科方法建构中仅采用这种研究方式则是远远不够的。笔者从这几次调研中就深刻感受到,尽管每次调研都是尽心尽力,但基本上是作为一种观察者或者局外人的身份参与观察,获得的都是文化碎片或者表层,没有机会甚或很难深入到文化深层,去把握村庄的运作机制,更难以完整呈现出其文化肌理。
生活是一个完整的有机体。若没有长时间的融入和真正的生活参与,的确不敢说看到的和记录下来的就是真实的本地文化。因为我们忽略了太多生活的复调性和个体差异性。而这种多样性和个体性恰恰在某种程度上反映着真实的历史。
所以,我们所曾经习以为常的“文化”应该是什么?仅仅是外化于当地人的日常生活,供我们单拿出来研究的衣食住行、冠婚丧祭吗?我们是否应该扩大文化的概念,至少将其置于更广阔的生活中间?民俗学的调查需要不断地返回调查地,这是民俗学注重历史变迁和传承的一面,但同时更需要共时的维度,需要做详尽横剖面的调查,需要长时段的深入调查,来了解文化构成的肌理和运行的理路。
所以,在尽可能足够的时间精力和充足的资金支持下,民俗学者应该更多地做“长时段持续观察”和“相对短时段深入剖析”相结合的调研,以最大程度地深入地域社会,了解地方社会文化表层背后所蕴含的生活智慧和生命真谛。
作者简介:贺少雅,北京师范大学中国社会管理研究院/社会学院博士后。
原文载于:中国海洋大学校报 - 第1997期(2017年11月23日) - 第04版: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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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陆慧玲 于 2017-12-2 09:5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