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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的歧途——检视一桩个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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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问题啊,互相批评也是对的!要是有人能像你用这么认真的态度对帮我校对译文或者修改文章,那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感谢他(她)了呢!!现在苦就苦在没人帮你看文章帮你批评。人人得过且过,懒得去管别人的闲事。所以偶尔有直面的批评,凡觉得不适了。

说到“学术的误读”,其实都是翻译者的主观性所致。因为学者们毕竟不是专搞翻译的科班出身,搞翻译对他们来说只是“客串”或副业。他们凭靠自己的学术背景知识,对原文产生了和别人不一样的阐释,有时候一不注意就会把这层意思加进到译文中。

其中最容易产生歧义的,就是专名的翻译。把一个名称或概念翻译成另一种语言,而在那种语言中事先又没有现成的对应词汇,这样翻译者就必须造一个新词来表达。要不就得搬用语言中现成的词汇,但可能概念的内涵与外延会有差别。新词如果造得不好,不够细心的读者不去仔细研究它的实际意义(通过阅读上下文),也可能会造成武断的理解。

人文科学的译作中往往有很多这样的、让人看上去似懂非懂的新概念,看它字面的意思,你都猜不到原文是什么。一些在原文中很普通的表述,经过翻译一转口,也会变得玄妙莫测起来。特别像我们从国外回来的,平时听惯了原文,回到国内才发现这个东西别人原来是这么讲、这么叫的,觉得很新鲜也很陌生。若要追究起来,很多概念的翻译也不是十分精确、到位。但大家将错就错,都接受了,好像也就成为既成现实了。后人要想翻案也难。

其实翻译误读是很值得去研究的社会文化现象。深得误读之好处、但自己也深受其害的顾彬本人就说过,中国人把他的一句“中国的美女文学都是垃圾”,直接误读成了“中国的当代文学都是垃圾”,这个问题并不在他,而在于有一部分人中国人心里更愿意听到后一句话。或许他们自己想这样说,又没有勇气,才“借”用顾彬的口说出来。

包括施爱东兄的例子,或许也是那位作者在国外找中国的龙过于心切,就干脆把蛇也当成龙了?

[ 本帖最后由 王霄冰 于 2011-6-21 12:2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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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原帖由 王霄冰 于 2011-6-21 12:18 发表
中国人把他的一句“中国的美女文学都是垃圾”,直接误读成了“中国的当代文学都是垃圾”,这个问题并不在他,而在于有一部分人中国人心里更愿意听到后一句话。或许他们自己想这样说,又没有勇气,才“借”用顾彬的口说出来。...
哈哈哈哈,我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他的本意是说“美女文学”。
霄冰说得对,其实是中国人自己想说的话,借顾彬之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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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体/客体 主位/客位

先回楼上:可不是吗?到后来连他自己都给搅糊涂了,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被套出一些听起来十分荒唐的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来,比如“中国当代作家水平低是因为不懂外语”之类的....

我在这里也要支持一下楼主的观点:美国人在翻译欧洲作品时,确实有简单化的嫌疑。
我过去开过一个会,主题是cultural memory (文化记忆),一般欧洲学者都知道这是近一二十年来流行德法学界的一个新概念,有很多学者参与打造,涵义还是比较复杂和深刻的。
可当时有个美国的历史学家在场,他之前没听说过这个概念,也没耐心去仔细辨析,就大发议论说:你们说什么cultural memory,其实不就是tradition的意思吗?造这么个奇怪的新词,有何必要?我看根本不需要用它,还用tradition得了!
当时他的态度非常武断,让我们都觉得有些尴尬。会后有位学者形容当时的情形是:一头大象闯进了一堆细瓷瓶当中。

把德文中的"客体对象"和“主体对象”(我觉得楼主的这个翻译建议极好),直接变成了英文中的“客观的和主观的形式”(我不知道objective和subjective是否也可译为客体的/主体的?),中文译者又译成“客位的和主位的形式”。
但在我的印象中,“客位(知识)”“主位(知识)”是专用来翻译人类学家Kenneth Pike提出的“etic & emic”这一组概念的。现在看到有人把英文的objective/subjective也翻成“客位/主位”,不仅让我对自己固有的信念产生了动摇。
现请教你们大家:etic和emic有没有固定的译法?我记忆中的“客位/主位”难道不对吗?

[ 本帖最后由 王霄冰 于 2011-6-21 23:2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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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谢谢霄冰替顾彬“辨污”:原来在他老人家的法眼里当代中国文学也没那么不堪。欣慰欣慰!

客位/主位的翻译问题,我也说不好。记得以前上课的时候,老师对etic & emic这一组概念很是有些不屑的样子,因为Kenneth Pike是语言学出身,生造出这两个希腊语语源的词汇,实际上的目的是绕开从哲学上讨论“客观性”的本质,避免回答“什么是客观的”这个问题,把哲学问题变成文化描写中的方法论问题。所以有点儿“为赋新辞强说愁”的意味。

不过,做人类学的都喜欢把问题从哲学殿堂上拉下,变成伸手可触的身边事物。七十年代Marvin Harris写过专文论述这对词对人类学的重要性。现在用的人少了,好像也和objective & subjective 替换着用了。也许可以这样做:强调视角的时候用“客位/主位”,强调内容时用“客观/主观”?(我对英语,除了字典以外,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惭愧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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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彬昨天在中大做客,在中文堂做了个讲座“中国作家在德国的文学活动”。其间他提到,中国人都以为他是中国文学的批评者,却不知他是中国文学的支持者,他每天都在翻译和介绍中国文学,而其他的德国汉学家却根本就不关心当代的中国诗人、作家们在写些什么东西,等等。他这样说当然是有失偏颇的,因为也有不少的汉学家在关注中国文学。不过的确没有人像他那么热心,三天两头地为中国诗人和作家们张罗在德国各地召开读书会、朗诵会等等。

回到咱们的话题上来,怎么我有一种感觉,好像楼主的老师们眼界都非常的高,谁都瞧不起?不知你指的是洪堡大学的老师,还是柏林自由大学的,或是马普所的?

可能我接触的德国学者都属“温和型”的比较多(像顾彬这样出言不逊的属例外)。虽然他们偶尔也会批评别的学者,但从不会显示出“不屑”状,最多也就是不置可否,或者反问一句“真的是这样吗?”

也许人类学的传统和其他人文科学又不一样,人类学家往往都是靠批评别人起家的。做惯人类学的人回来做民俗学,可能感觉会很轻松。因为人类学的研究总是要针对现存的理论展开批评,在前人的理论里寻找不够严密的、可以攻破的所在,再从田野找些例子来反驳,然后再建立自己的理论。相对来说,民俗学就比较允许停留在具象的层面,可以就事论事。

其实人类学的最后必须回到理论层面的学术规范,也容易让人觉得他们不是在研究实际问题,而是在完善一种“哲学”。但人类学家沉浸于这种游戏,自以为很了不起,虽然他们在其他人文科学家眼中经常也是一群奇怪的人(语出一位德国汉学家,他的原话是:民族学家都是很奇怪的人)。

我在科隆大学上民族学课时跟的一个老师也经常会对别人的研究显示出“不屑”,包括对他同所同事的研究也会用一句sehr langweilig(很枯燥)来形容。他这样做的结果,只是让我在心里对他本人的学术水平打了几分折扣,觉得这人毕竟有些肤浅,缺少大家风范。不过因为这位老师是个真诚的人,我也知道他不是在作秀,不是想抢夺别人的学术地位或话语权什么的,所还是很喜欢他率真的一面。

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使用攻击别人的方法,来显示自己的优越或是超人之处。顾彬说别的德国汉学家都不研究中国当代文学,只有他最热心,就是一例。我虽然是他的学生,也不认可这种做法。听众在听这样的话时最好也能经过自己的头脑鉴别,对方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一位理性的听众会听出这句话背后的虚荣心和排他心理。这样他们就不必当真,只置之一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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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20# 的帖子

我提到的老师应该是柏林自由大学的,时间应该是九十年代末,上的课是个普通的“席明纳”,老师也就是个博士生吧,名字我不记得了。

具体到对etic/emic提法的“不屑”,我还是赞成这位老师的。他的逻辑是这样的:etic/emic提法的意义在于让问题离开哲学讨论,进入实际操作层面。人类学要做的反正是要实证的,而不是哲学层面的,所以有没有这对新词没有太多的意义。对当时和现在的我来说,这个解释都很明晰、很让人豁然开朗,这也是我还能对此保留记忆的原因。
至于etic/emic提法是否还有其他的微言大义,这个解释是否穷尽了其中的含义,那就超出我的知识范围,我就不敢置喙了。

说别人的研究题目枯燥,其实也符合认识论意义上的逻辑——如果一个人不觉得某个题目枯燥的话,可能他(她)自己就去做了。2006年,我第一次在图宾根见到户晓辉,听他谈民间文学与现代性,民间文学存在的哲学意义,我曾经当面对他说:恕我直言,我觉得这个题目挺没劲。他很淡定地说:因为你的兴趣点不在这儿。后来我的眼界开阔了点儿之后,发现这个题目也没有我当初以为的那么没劲,户晓辉也没记恨我的直言。再后来我们还偶尔还互相释疑解惑,一起干点儿活什么的,算是不打不成交。

不能排除有人以攻击别人抬高自己,但正如你所说的,这样的做法经常会效果适得其反。所以我宁愿从这样的推测出发:讨论问题是的“攻击”、‘不屑“其实都是出于学术上的公心,并非对人的诛心之论。只是每个人的眼界、见识有所不同,未必都能说到点子上,这倒是真的。

这个贴子的本来是讨论一个具体的翻译问题,又引出另外一个具体的翻译问题,算是功德圆满了。关于人类学怎样做研究以及其弊端所在和改良方案,这个水有点儿深,我就不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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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楼上指教。其实我确实觉得这是个好贴,可以引发人们对很多问题的深思。只不过到最后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聊,别人都不插话,感觉有点寂寞。也许错误在我,很多问题本来就不该深思。

关于Pike,我的看法有些不同。虽然我也没好好看过他的书,多数人类学家不再提他的理论。但etic/emic这两个词已成固定概念,留心的话经常可以看到。Pike的理论对很多人类学理论有影响也是事实,比如格尔兹的“深描说”,显然有其影子。包括后来的认知人类学,表演理论和仪式理论等等,都让人怀疑这些作者是不是看过Pike的书。

只不过很多学者在用这两个词时,就像柏林自由大学的那位老师那样,直接把它们“误读”成了“客观的/主观的”。中文翻译成“主位的/客位的”,或许正是出于这种误读。我自己也一直受骗,把这个翻译当成定律来用。这次多亏看到本贴,引发了本人对这一对词语的反思。现在觉得中文翻译也有修改的需要,或许译成“表象的/深层的”或“主体内的/客体化的”更为合适。

其实回应本贴并无他意,也是出于学术的“公心”。因为我感觉到,一方面,从译者的角度来讲,误读很难避免。正如楼主所言,如果大家都去看原著,也许会产生更多的误读,因为每个人对原文的理解都可能不一样。就像我们两个虽然都是在德国生活的中国人,都在国内读过中文系,学过民俗学,又都在德国学过民族学(当然我不像楼主学过民俗学,又在马普所这样的高端人类学机构研究),但有趣的是,我们对一些事物的理解却常常完全不同。

另一方面,接受“误读”的广大读者也不像他们自己想象的那么“无辜”。他们虽然是受害者,但同时也是共谋。当面对各种形式的解读时,他们很多人不是像楼主这么认真地去翻阅原文,而是根据自己的想象或主观需要,去挑选接受其中的一种。读者的力量又非常强大,哪种翻译最终被接受都取决于他们的选择。一些误读被他们转用后,就很难再翻案。

人类学的水确实太深,我这个半瓶子也不敢在此久留了。就此收笔。再次感谢楼主!请允许我将本帖收入博客日志,以做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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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原帖由 王霄冰 于 2011-6-29 08:15 发表
多谢楼上指教。其实我确实觉得这是个好贴,可以引发人们对很多问题的深思。只不过到最后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聊,别人都不插话,感觉有点寂寞。也许错误在我,很多问题本来就不该深思。
...
呵呵,其实大家都在潜水,你们的讨论也有的是人在关注。
不过大家好像都比较“含蓄”一些吧,这种谦谦君子的作风就是中国特色?

偶不会有什么贡献,就是看到你们在谈etic vs emic之类的问题,想起主站有一类似关键词的文章,转发到这里:


主位(emic)、客位(etic)


作者:黄平、罗红光、许宝强 | 中国民俗学网   发布日期:2008-10-02 | 点击数:2283


  
    人类学研究中对于文化表现的不同理解角度。主位和客位这两个术语是肯尼思·派克(Kenneth Pike)在1954年从语言学的术语音位的(phonemic)和语音的(phonetic)类推出来的。

    主位研究是指研究者不凭自己的主观认识,尽可能的从当地人的视角去理解文化,通过听取当地提供情况的人即报道人所反映的当地人对事物的认识和观点进行整理和分析的研究方法。主位研究将报道人放在更重要的位置,把他的描述和分析作为最终的判断。同时,主位研究要求研究者对研究对象有深入的了解,熟悉他们的知识体系、分类系统,明了他们的概念、话语及意义,通过深入的参与观察,尽量像本地人那样去思考和行动。

    客位研究是研究者以文化外来观察者的角度来理解文化,以科学家的标准对其行为的原因和结果进行解释,用比较的和历史的观点看待民族志提供的材料。这样在研究理论和方法上,要求研究者具有较为系统的知识,并能够联系研究对象实际材料进行应用。

    主位研究在现代文化人类学中得到日益广泛的重视,人类学家在田野工作和民族志写作过程中都注意本位术语和观念的应用。这种方法的优点是能够详尽的描述文化的各个环节,克服由于观察者的文化差异造成的理解偏差,但是这种研究角度也有一些缺点,即由于当地人在自身的文化当中可能会将许多的行为和思想视为当然的和平常的。而在客位研究中,研究者通过对所搜集的材料的解释,研究者可以认识和解释那些本土文化中生活的人们在自身文化中可能视为当然的和平常的许多的行为和思想,缺点是不能详尽的描述文化的各个环节,观察者会因为文化的差异、文化假设上的偏差而产生可能错误的认识。

参考文献:

吴泽霖主编,《人类学词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90年。
Thomas Bvarfield (ed.), The Dictionary of Anthropology, Blackwell Publishers Ltd. 1997.

摘自 黄平、罗红光、许宝强 主编:《当代西方社会学人类学新词典》,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年2月版。


文章来源:中国社会文化人类学网 2005-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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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故去的老师也是一位语言学家告诉偶们:
主位(emic)和客位(etic)也可以理解为“自观”(emic)与“他观”(et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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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karin贴上来的文章。这些现成的东西我都没看过,就开始说话了,也算无知者无畏吧。
顺便贴上Marvin Harris的那篇文章,1976年的,在Annual Review of Anthropology. 他讲到了两个词的来源、运用在人类学上的假设前提,还有应用的情况和问题。也算是一家之言。有兴趣的可以跳着看一下。
自观和他观这种说法我喜欢,因为也是新词,别处不常见,所以也不会被“污染”。
谢谢霄冰收藏此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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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多谢高人(karin)指点和TeigEnte提供新的资料!自观和他观是很不错的译法,只是“深层/表面”这对意思好像不包含在内。再看Harris的文章(只粗粗地看了一下),其中好像还有“意义(目的)/行为”的意思?
而且,自观和他观也已有人在用。只是不知道大家在使用这两个词时是不是都已统一思想,确认是emic/etic的固定翻译了。

对了,本来是想收藏来着,结果费了半天劲也没拷过去(格式出错),只得放弃了。只能常常到论坛这边来看了。

[ 本帖最后由 王霄冰 于 2011-7-2 17:5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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