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知识分子待遇是好了,但是精神垮了,没有灵魂了”
主持人:虽然八十年代很穷。
许纪霖:那个时候国家真的很穷,但邓小平也给了很多知识分子政策,让他们精神上扬眉吐气。另外还给知识分子自由,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因为国家也没钱管着你。这种氛围反而能搞出东西来。这是有成功先例的。抗战期间的西南联大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大学,历史寿命只有短暂的七年时间,但是它却培养了三个诺贝尔奖获得者,几十个院士,无数个大师。这可是在最穷的时候。杨振宁先生是当时西南联大的学生,他说,那个时候我们天天在一起谈的就是学术,白天谈,晚上熄了灯还谈,学校有这个氛围,而且给予我们自由。
主持人:再加上,当时国民党政权更大的精力是放在抗战上。
许纪霖:(那时的学生)心无旁鹜,学术救国。因为我父亲也是西南联大的学生,他们一门心思就是学习。老师也很正(直),“君子固穷”,虽然很穷,但是很正,那是一种风范。
八十年代也很穷,虽然还有一些意识形态的东西,但整个风气还是比较正。
主持人:精神上的。
许纪霖:上梁正,带的下面一批人也正,整个风气就很正。90年代中期,整个风气被市场“污染”了。过去是社会跟着大学走,因为大学是精英的地方,是创造风气的地方,是提供典范的地方。但今天是大学跟着社会走,大学生过早地失去了青春,过早地成人化,有的甚至在高中时就已经没有了青春,他们满脑子想着就业问题,人们一开始就奔着一个非常功利的目标而去,甚至都没有自己的生活,整个人生路上没有青春、没有童年。
现在知识分子待遇好了,但是精神垮了,没有灵魂了。这几年揭露了这么多抄袭案、腐败案,前两天中央音乐学院的老教授还晚节不保。客观说,虽然这些案例在大学里是少数,但问题是,风气坏了。
主持人:对,大家对这种事情已经视若寻常了,不会再有什么惊奇了。
许纪霖:对。很多事情现在已经没有是非,没有标准了。如果觉得风险不那么大的话,很多人都会这样做。虽然大部分人没有这种机会,但如果有,恐怕多数人难以抵挡诱惑。这就叫风气坏了。
风气坏了有制度原因,也有风气上的原因。风气是什么?很抽象,但又感觉很具体。这一群仕林里有一个“潜规则”,“潜规则”就是风气。那些不能明说的东西,却在无意中制约了人们的价值标准和行为规范,这就是风气。这个风气现在坏了。
“儒家的道德理想,晚清开始就慢慢破灭了。”
主持人:1992年以后,我们更多地是强调经济的发展。以前我们说知识分子“清高”,因为“清”而“高”,说的是知识分子的道德楷模作用。道德楷模作用一旦不存在,知识分子即时有钱,在一定程度上被歧视了。
许纪霖:中国历史上,一般人对两类职业是有道德期待的,一个是教师,,一个是医生。一个是拯救人的灵魂,一个是拯救人的肉体,这两个东西在欧洲都和宗教有关。以前在中国民间,读书人和医生都是德高望重之辈,一般人对他们有道德期待,也就是所说的社会重心。在一个公民社会没有到来之前,是要靠少数德高望重之辈来带领风气的。
历史上,一般人不会对经商的有期待,也不会对做官的有期待。但唯独对读书人是有期待的,问题是,从晚清起,读书人道德 已经开始“破产”了。
主持人:对,一个连续的过程。
许纪霖:为什么“破产”?过去读书人有一个共同的价值标准——儒家的道德理想,从晚清开始就慢慢破灭了。
主持人:那个气已经坏掉了。
许纪霖:气坏掉了。那时,大批人说要忠于清廷,清廷一完,却没有人去死。梁漱溟的父亲梁济实在看不下去了,自杀了。他说,他不是殉清,是殉文化。中国文化亡了,活着也没有意义了,他要以他的死唤醒国人。这很悲壮,和谭嗣同一样悲壮。谭嗣同为变法而死,梁济是为自己的理想而亡。虽然他的理想也许有点儿“迂”,但是,连当时最彻底“反儒家、反孔家店”的陈独秀也表示尊重,这就不得了了。不管你信仰什么,必须要有一种牺牲精神。因为有像对待宗教的(虔诚)情感,理想社会才能产生。但中国没有这种宗教,也就没有了背后支撑你的信仰。
信仰在共产党那里重新焕发,他们缔造了一套共产主义理想,出现了一批共产主义战士,像江姐 “脸不变色、心不跳”的从容感,背后也有一种大义凛然的信仰。后来出现董存瑞炸碉堡、黄继光堵枪眼、刘英俊拦烈马、雷锋等等人物,他们都是有信仰的。
主持人: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