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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中的民俗

宋词中的民俗

宋词中的民俗

吴熊和 | 来源: 中华读书报 2005年12月28日




  宋词是我国民俗的重要文献之一。近年来,将宋词引入文化学、民俗学的视野,已日渐增多。黄杰同志的这本《宋词与民俗》,则是从民俗学的观点和角度,重新审视宋词价值的一部系统性著作。

  词由于其本身特点,较之诗文更能适应民俗、容纳民俗和善于表现民俗。二万多首宋词中,与当时民俗直接间接有关的,占有很大比重。然而过去不论研究宋词或研究民俗,对这一点都缺少应有的关注。两宋词中涉及南北社会的大量民俗现象,未能予以重点开发和广泛运用。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缺失。现在这方面的工作已有所开展,宋词在文化学、民俗学上的价值,将会得到更多的认同。

  民俗是约定俗成、世代积累、长久稳定的,往往超越历史阶段而存在。古老的民俗有些一直延续至今,与现代生活相融合而不失其历史光泽。宋词中所展现的两宋民俗,并不是深埋于岩层之下的化石。相反,在现实生活中几乎随处可以发现它们的遗存。民俗总是与人民生活形影相随,结伴而行。后代的人们对于前代的民俗,也总是怀有兴趣,感到亲切和易于理解的。问题是要对延续至今的这些古代民俗给予现代诠释,除了追本溯源,还要证明其历久不衰、与时变易的内在原因。黄杰此书就在这方面做了不少有益的努力。

  两宋历时三个多世纪。北宋定都开封,南宋定都杭州,地跨中国的南北疆域。民俗有举国的同一性,也有地域的差异性。以开封为代表的中州民俗,以杭州为代表的江南民俗,与前此以关中为代表的汉唐民俗,固有其世代相继的历史传承,但也呈现出随着社会文化变迁所带来的若干新的风貌。有的民俗逐渐褪色淡出,有些民俗则新近生成、日趋流行,这样的例子在汉唐至宋的民俗演变中并不少见。总的说来,在宋代,中州民俗和江南民俗上升至主流地位,而且从宫廷到民间,从都市到乡村,从北方到南方,都更为丰富多彩,闪现了前此少有的一些亮点,在社会生活中也愈益显要。

  且以时令节日为例。宋代有关时令节日的民俗来源甚古。但从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吴自牧《梦梁录》、周密《武林旧事》、陈元靓《岁时广记》等书的大量记载看,同样一个时令节日,较之梁宗懔《荆楚岁时记》、唐韩鄂《岁华纪丽》所记,就远为隆重繁盛,铺张扬厉,多姿多彩。宋词中的节序词,也多至数百首,成为宋词的一大宗,与两宋时令节日之盛正相呼应。宋人作节序词是一种独有的时代风气,为时令节日点缀应景所必需与必备。两宋名家,几乎没有不作节序词的。他们的名作在佳日良辰传唱遐迩,远播人口。要知道,词在宋代,不仅是置之案头的书面读物,更是应歌而作诉之口耳的一种音乐文艺。宋人词集有不少作为唱本传刻,就是适应时令节日、公私宴饮、征歌选舞的民俗需要。柳永的《乐章集》、张先的《子野词》,皆按宫调编排,周邦彦的《片玉集》,分春景、夏景、秋景、冬景、单题、杂赋几类编排。南宋最流行的坊间选本《草堂诗馀》,前集分春景、夏景、秋景、冬景四类,后集分节序、天文、地理、人物、人事、饮馔器用、花禽七类,每一类又分子目,凡六十六目。如节序类分元宵、立春、寒食、上巳、清明、端午、七夕、中秋、重阳、除夕等十个子目,词集这样的分类分目编排,完全是便于人们按照不同时令和宴唱场合,选词以备唱。柳永、周邦彦多作节序词,在乐坛歌席、西楼南瓦传唱不绝,成为他们得盛名的原因之一。柳永的元夕词宫内应制,苏轼的中秋词遍行南北,都是宋代时令节日的胜事佳话。《水浒传》第三十回,说八月十五“可唱个中秋对月应景的曲儿”,唱的就是“一只东坡学士中秋《水调歌》”。据说苏轼的中秋词一出,而余词尽废,可以想象宋代的中秋月夜,中国南北上空飘荡着怎样的歌声。

  俞平伯先生的《唐宋词选释》,对所选词的民俗背景,每有专门的诠释。从戴复古词只选了一首,别具见地:

  卖花担上,菊蕊金初破。说着重阳怎虚过。看画城簇簇,酒肆歌楼,奈没个巧处安排着我。家乡煞远哩,抵死思量,枉把眉头万千锁。一笑且开怀,小阁团栾,旋簇着几般蔬果。把三杯两盏记时光,问有甚曲儿,好唱一个?(《洞仙歌》)

  此词纯用当时口语,写九月九日的重阳节,在酒楼的小阁上大家围桌而坐,三杯两盏之余,请歌妓唱曲,唱的必须是重阳应景的时令曲子,以酬佳节。就是一幅真实的与宋词相关的节日民俗场景。

  再以茶词为例。宋时习俗,客来进茶,客去进汤。进茶时唱“茶词”,进汤时唱“汤词”,其作用与当时酒筵上歌妓劝酒常用的“酒词”相仿。“茶词”与“汤词”同为宋时“茶道”的内容之一。两宋饮茶之风极盛,有不少著名的茶品,喝茶时讲究饮茶的方法、器具和场合。因而两宋词中,“茶词”、“汤词”亦独为一类,为数甚多。苏轼、黄庭坚、陈师道等,既是师友,又是茶侣,又多擅长以诗词咏茶。黄庭坚是江西分宁人,分宁就是宋时茗茶产地之一。富弼为相,会见黄庭坚,所得印象,“原来只是分宁一茶客”。欧阳修《归田录》卷一说:“腊茶出于福建,草茶盛于两浙。两浙之品,日注(亦作日铸,绍兴山名,其地产茶)为第一。自景祐已后,洪州双井白芽渐盛,近岁制作尤精,囊以红纱,不过一二两,以常茶数十斤养之,用辟暑湿之气,其品远出日注上,遂为草茶第一。”这种双井白芽,就是黄庭坚家乡特产的名茶。从黄庭坚《满庭芳》(北苑龙团)、《西江月》(龙焙头纲),《阮郎归》(烹茶留客,歌停檀板,摘山初制)、《品令》(凤舞团团饼)等茶词,可以了解宋时茶艺之精和以“茶词”待客的特有的饮茶风尚。宋人的酒词,前人已有汇辑。宋代独擅的“茶词”、“汤词”,至今还没有专门的汇集整理。时下各地招待贵宾经常举行茶道表演,但已不知道宋时客来进茶之际,伴有唱“茶词”这项礼仪与艺术表演;而且即使知道,也没有人手执拍板按照曲谱付之歌喉了。

  上述诸事,黄杰书中都有切实展开。我这里再提一笔,不过稍引其绪,略作申说。宋词中展示的两宋民俗,非常丰富。有关妇女生活、婚丧喜庆、饮食服饰、百工伎艺、音乐歌舞、各地物产、市井游乐、宫廷庆典、神怪灵异、社会交际、佛道宗教,乃至草木虫鱼、行话俗语、医卜星象,都有生动如实的记录。这些蕴藏丰富的民俗迹象,很少已被运用,有待今后加强研读和考索。  

  (资料来源:《中华读书报》2005年12月28日,转自光明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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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词与民俗》

    作者:黄杰

    * 出 版 社: 商务印书馆
    * 出版时间: 2007-07-01
    * 字  数:
    * 版  次: 2
    * 页  数: 406
    * ISBN:7-100-04508-8/I·42
    * 开  本: 32开
    * 定      价:¥24.00:
    * I S B N : 9787100045087
    * 包  装: 平装

内容简介:

  宋词中涉及民俗者,数量相当可观,展现其中的民俗也丰富多彩。民俗对于宋词的兴衰有着重大影响。民俗活动往往是词创作的动因和目的,有时词本身便是民俗活动的一个质素或组成事项。重要的民俗活动往往推动形成词创作的重要题材及其审美追求的共性。从民俗着眼,是宋词研究的重要角度;从宋词出发,亦不失为宋代社会研究的重要路径。长期以来,这个课题尚缺乏系统、深入的研究。本书在爬梳大量文献资料的基础上,从民俗角度切入,论述了宋词与节序民俗、宋词与礼仪民俗、宋词与花卉民俗、宋词与宴饮民俗等的关系,发掘了不少在宋词中鲜为人注意的民俗资料,填补了国内学术研究的一个空白。

目录


序                 吴熊和

绪言
第一章 宋词与节序民俗
节序词概说
元宵词
七夕词
中秋词
第二章 宋词与礼仪民俗
礼仪词概说
寿词
婚词
第三章 宋词与花卉民俗
花卉词概说
梅词
海棠词
牡丹词
兰词
第四章 宋词与宴饮民俗
宋词与宴饮民俗的关系
茶词
汤词
熟水词
第五章 词人与民俗
一、十二词人词作中的民俗情况简表
二、小结
第六章 宋词与民俗杂考
宜男俗信
摸石求子
风神崇拜
拜月习俗
占卜种种
竞渡考源
斗草游戏
啰哩啰哩
踏歌与缠足
小山考释
说胜源流
帘押小考
集市百态
西施归宿

附录 民俗文化:唐宋词乐的保存者——对于有关的音乐研究和调查的综述
引用及参考书目


后记

  这部书稿,是在业师吴熊和先生的精心指导下完成的。去年6月份,我还以它的初稿,顺利地通过答辩,获得博士学位。
  吴先生也是我的硕士导师,对我十分了解,在博士入学面试上,就为我定下了“宋词与民俗”这个选题。因为硕士毕业以后,忝列教席的我多年来开设的主要课程就是民间文学、民间文艺、民俗学。入学后,在先生指导下,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通读《全宋词》及各种词别集,尽量将宋词涉及的民俗辑录统计出来,其次是阅读了相关的大量的古今中外文献。本书第六章实为考论汇编,其中的大部分便是作为最初的尝试写出来的。
  作这项研究,最大的感受便是饶有兴趣又力不从心。民俗的涉及面非常广泛,解读宋词也比解读其他文献困难得多。常常为了解决一个小问题,就奔波很久,且往往劳而无功,时感进展不下去,踏破铁鞋后的意外一得,已足使我欣欣然,先生偶尔的嘉许,更能使我快乐多时。
  我是在职读博,工作、俗事缠身,每每不能专心,但先生待我一如既往,总是鼓励我从俗冗中超拔出来。民俗学领域出现的一些新情况,往往是先生先告诉我。书橱里不少书籍,是先生慷慨赠予。先生批回的作业,总是丹黄烂然,小到标点和字句的修改,大到立意和论据的取舍,还有棒喝与表扬。而每当想到先生是抱病在认真地工作着,在为培养我尽心尽力,就忍不住热泪盈眶。由于资质愚钝,文稿还有一些先生指出的毛病没有改正,还有一些先生的意图没有贯彻,今后我会继续努力完善之,并学习先生对待工作的认真与踏实,以期报答师恩于万一。
  感谢评审我的博士论文的专家:南京师范大学教授钟振振先生,苏州大学教授杨海明先生,安徽师范大学教授余恕诚先生,武汉大学教授王兆鹏先生,湖北大学教授刘尊明先生,浙江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陈铭先生,浙江工业大学教授肖瑞峰先生,浙江大学教授陆坚先生、韩泉欣先生、沈松勤先生、林家骊先生,感谢他们给予我的中肯意见与热情鼓励。
  感谢硕士阶段参与培养我的宁波大学教授金涛先生,他也是一位古道严师,尤其是他在文献方面给予我的训练,使我至今受益。
  感谢浙江大学“传统文化与江南地域文化”研究基金会和浙江大学“曙光”研究基金会的有力支持。
  感谢为出这本书而冒风险的商务印书馆。感谢我的大学同学耿晓谕君,热诚为我出面联系,使我避免了自我推荐的尴尬。
  感谢同门长师兄沈松勤老师给予我的很多指教和帮助。感谢我的父母、公婆,感谢我的夫君邱建平和孩子,是他们给了我一个心安之处。感谢所有关爱帮助我的亲人师友们。

                            黄杰
                        于甲申年十月小阳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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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宋词民俗互证之先

陶然


        学术研究的发展,不外乎领域的拓展和观念的演进,而这两者又往往是密不可分的。正如陈寅恪先生所说:“一时代之学术,必有其新材料与新问题。”从这个意义上说,《宋词与民俗》一书,既为传统词学的研究开辟了一片新天地,又在这片天地中以现代观念建构了比较完整的研究体系,可称一部颇具识见之作。

  该书共分六章。前四章分别研究了宋词与节序、礼仪、花卉、宴饮等各类民俗的关系,第五章则统计和论述了宋代12位重要词人与民俗的关系,第六章为宋词与民俗杂考,考察和分析了宋词中所涉及的14类民间风俗或器物。这三个方面的内容互为补充,构成了一个从民俗学的角度研究宋词、同时又从宋词的角度研究古代民俗的完备体系。该书对宋词与民俗关系中的许多重要问题都作了新见迭出的探讨,勇于立论,发前人所未发。

  其一,开拓了词学与民俗学的互动研究新领域。作为唐宋时期一种特殊的文化现象,词不仅仅是文学研究的对象,同样也是文化学研究的对象。近一二十年来,从文化学的角度和观念探讨唐宋词,是当代词学研究的热点之一,如李剑亮《唐宋词与唐宋歌妓制度》、沈松勤《唐宋词的社会文化学研究》、沈家庄《宋词的文化定位》等专著,在这一领域都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果。但相对而言,宏观性的文化研究较为繁盛,而专题性的研究则略显不足。事实上,如果缺乏深入扎实的微观研究,宏观研究也易流于空泛。有鉴于此,《宋词与民俗》一书从词与民俗的角度切入是独具慧眼的。因为民俗是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尤其是在中国古代社会中,民俗的稳定性和延续性都是超越时代甚至历史的。民俗学的研究可以为宏观的文化考察提供坚实的基础。另一方面,作为通俗音乐文艺形式的宋词,对民俗有较强的适应性和表现能力。对于词学研究来说,从民俗学着眼是极其广阔的一个新领域;对于民俗学来说,宋词所提供的涉及婚丧喜庆、饮食服饰、市井游乐、行话俗语等各方面的生动如实的记录,也是一个蕴藏丰富的材料宝库,为研究唐宋民间文化也提供了新的视角。

  其二,以大量实证材料揭示了宋词与民俗的复杂关系与内涵。宋词中所涉及的民俗范围广阔,该书选择了其中最为重要的节序、礼仪、花卉、宴饮等四大类别专力进行探讨,取得了丰硕成果。例如宋词中的各类民俗,以节序数量最多,如汗牛充栋的元宵词、七夕词、中秋词等。虽然从宋人的许多记载如《东京梦华录》、《梦粱录》、《岁时广记》中可略窥其盛,但这些风俗的具体情况特别是其原生态的面貌往往在宋代的节序词中得到反映,作者用力之处,端在于此。以元宵词为例,该书追溯了元宵民俗的起源与由来,随即从宋词作品出发,探析了元宵词中张灯习俗的时间、地域、民情基础等,同时还进一步探讨了两宋元宵节时男女交游,祭蚕神、卜紫姑等崇信活动,服饰,蒸茧、圆子等食物,探茧卜官、芋郎卜巧等游戏以及灯市花市等商业活动。就如同研究古代思想史既须重视精英阶层的思想,也须重视民间信仰和社会思潮一样,要认识一个时代的真实状貌,不仅要看其政治社会的大事件,也要重视其民间日常生活,这些节序词正是提供了生动而鲜活的民间日常生活材料。作者既将其置于民俗学的范畴中进行梳理,又能从创作的角度分析元宵词的体格与内涵,所得出的结论就更加令人信服。

  其三,在研究方法上有所新创。陈寅恪先生开创的“诗史互证”方法是划时代的,对于现代学术有深远影响。该书继承了这一方法并有所发展,作者所采用的以俗证词和以词证俗,即“词俗互证”之法,在第六章宋词与民俗的若干杂考中得到了精彩的运用。如张先《归朝欢》词末句,向有“帘押残花影”和“帘幕卷花影”等不同异文,作者则从以“帘押”镇帘这一古代生活风俗的角度,从帘押的形制、作用来断定该句应以“帘押残花影”为是,这即是典型的以俗证词的方法,与其类似的还有“小山考释”等篇。而“说胜源流”等篇则是以词证俗的具体运用。这种词俗互证之法的娴熟运用,显现了作者在词学与民俗学不同领域的游刃有余,这实际上也是传统学术得到新的增长点的重要途径。 

    虽然《宋词与民俗》一书在某些方面还有进一步深化的必要,如宋代词人创作民俗词的心理、动机与文化环境,除节序礼仪花卉宴饮之外的其他丰富民俗在词中的反映等。另外,书中以今推古的方法还有商榷的余地。但综观全书,可谓近年来词学和文化学研究中不可多得的新创获。

                  (来源:《中国新闻出版报》2007年11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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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与民俗之踏歌与缠足

黄杰


       晋代葛洪《西京杂记》卷三记载:汉宫女“十月十五日,。。既而相与联臂踏地为节,歌《赤凤凰来》”。到了唐宋时代,在诗文中,踏歌的记载就更多了。李白《赠汪伦》:“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顾况《听山鹧鸪》:“夜宿桃花村,踏歌接天晓。”唐樊绰《蛮书》卷十云:“按《夔城图经》云:夷事道,蛮事鬼。。。俗传正月初夜,鸣鼓连腰以歌,为踏啼之戏。”《旧唐书。睿宗纪》:“上元日夜,上皇御安福门观灯,出内人联袂踏歌,纵百僚观之,一夜方罢。” 《朝野佥载》卷三也记载了睿宗时长安少女、少妇的灯轮下踏歌。许多隋唐曲子,如《缭踏歌》、《队踏子》、《踏春阳》、《踏鹧鸪》等等,单从题目,就可以看出产生于踏歌形式的歌舞活动。
      宋范致明称:“荆湖民俗,岁时会集或祷祠,多击鼓,令男女踏歌,谓之歌场。”流传至今的宋人马远的名画《踏歌图》,绘有4位老人在蜿蜒的山路上踏歌,上有宁宗皇帝题诗云:“丰年人乐业,垄上踏歌行。”
      宋词中也记录了不少踏歌的情景:
      朱敦儒《临江仙》:“踏歌起舞醉方休。”韩元吉《虞美人。七夕》:“踏歌声转玉钩斜。好是满天風露、一池花。”吴潜《谒金门。和刘制几》:“踏歌梦想江南市。”《全宋词》第3829页第3首无名氏《金殿乐慢》词牌下还有“踏歌唱”的标识。
      但是,自宋以后,这种民俗歌舞活动在汉族地区便逐渐销声匿迹了。虽然有些歌会、歌墟活动在跳月、择偶方面似乎尚存踏歌的一些踪迹,如青海地区的“花儿会 ”、湘西地区的中秋对歌,但毕竟是只歌不舞了。倒是在西南少数民族的舞蹈中,如纳西族的阿哩哩、跳脚,彝族的打跳,布朗族的打歌,尚保有踏歌的遗风。汉族这个本来同样能歌善舞的民族,何以变得今天这样不善舞也基本上不善歌了呢?以笔者浅见,缠足之陋俗在宋代的兴起难辞其咎。
      从宋代仍然盛行踏歌活动看,缠足不会早于宋代。但在作为宋代社会民俗生活之生动写照的宋词中,我们已经分明看出宋代社会的时尚,正在显示着对缠足的巨大热情,尤其是男性文士们,简直是自觉不自觉地担当着旗手与吹鼓手的角色。其嘴脸与平素的端庄、儒雅、潇洒、仁厚的国士形象大相径庭。
      苏轼《菩萨蛮。咏足》“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偷穿宫样稳,并立双趺困。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刘过《沁园春。美人足》“洛浦凌波,为谁微步,轻尘暗生。记踏花芳径,乱红不损,步苔幽砌,嫩绿无痕。衬玉罗慳,销金样窄,载不起、盈盈一段春。嬉游倦,笑教人款捻,微褪些跟。  有时自度歌声。悄不觉、微尖点拍频。忆金莲移换,文鸳得侣,绣茵催衮,舞凤轻分。懊恨深遮,牵情半露,出没风前烟缕裙。知何似,似一钩新月,浅碧笼云”;史浩《浣溪沙。即席次韵王正之觅迁哥鞋》“一握钩儿能几何。弓弓珠蹙杏红罗。即时分惠谢奴哥。香压幽兰兰尚浅,样窥初月月仍多。只堪掌上恹琼波 ”,《浣溪沙。夜饮咏足即席》“珠履三千巧斗妍。就中弓窄只迁迁。恼伊刬袜转堪怜。舞罢有香留绣褥,步馀无迹在金莲。好随云雨楚峰前”,《如梦令》“罗袜半钩新月。更把凤鞋珠结。步步著金莲,行得轻轻瞥瞥。难说。难说。真是世间奇绝”,都是堂而皇之地专门赞美小脚、小鞋的词章。
      宋词对于女人小脚小到如何程度都有精确记载:贺铸《换追风》云“掌上香罗六寸弓”;秦观《浣溪沙》云“脚上鞋儿四寸罗”;三寸金莲似乎更多见:赵令畤《浣溪沙》(刘平叔出家妓八人,绝艺,乞词赠之。脚绝、歌绝、琴绝、舞绝)“稳小弓鞋三寸罗。。。掌中回旋小婆娑”;王之望《好事近》“弓靴三寸坐中倾,惊叹小如许”;刘辰翁《如梦令。题四美人画》“三寸袜痕新紧”。
      脚小几乎成了美人的必备条件。如秦观《满江红。姝丽》即云:“脸儿美,鞋儿窄,玉纤嫩,酥胸白”;曹端礼《江城子》:“早是自来莲步小,新样子,为谁弓 ”;陈睦《清平乐》“莲步弯弯细”;蔡伸《浣溪沙》“碾花如意枕冠轻。凤鞋弓小称娉婷”;舒亶《卜算子。分题得苔》“留得佳人莲步痕,宫样鞋儿小”。。。
      小脚美人走路特有的扭捏也使词人们意醉神迷,直夸为“袜罗弓小。莲步袅”。小鞋的形状也常是描写美人所不可少的,“凤鞋弓小金莲衬”,“步鸳褥、窄窄金莲 ”。更有沉醉到要拿小脚鞋作酒杯的,杨无咎《蝶恋花。曾韵鞋词》云:“端正纤柔如玉削。窄袜宫鞋,暖衬吴绫薄。掌上细看才半搦。稳称身材轻绰约。微步盈盈,未怕香尘觉。试问更谁如样脚。除非借与嫦娥著”,并宣称对小鞋“巧偷强夺尝春酌”,一点也不比后世的“莲迷”们逊色。
      虽然,缠足以后并不是绝对不能跳舞了,据其中“只见舞回风,都无行踪处”句,苏轼的那首《菩萨蛮》所咏之足,实际正处于跳舞的状态。但是,缠过足之后,跳舞对于大部分良家女子来说是非常困难的。更有甚者,很多富家女自缠足之后,就成了不走路的“抱小姐”、“抱夫人”了。所以,缠足风渐渐起,纤弱、局促的金莲女便渐渐代替了健康、浪漫的踏歌女,最终从根本上降低了汉民族的体质与精神。这真是一段令人遗憾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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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与民俗之小山考释

黄杰

       温庭筠《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一句之“小山”,朱东润主编《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注释引许昂霄《词综偶评》:“小山,盖指屏山而言。”又云:“一说,小山指眉额。。。作者另一首《菩萨蛮》词中有‘蕊黄无限当山额’句,即以山喻眉额。”
       夏承焘云:“温庭筠这首《菩萨蛮》是描写一个女子的孤独苦闷的心情。开头两句是写她褪了色走了样的眉晕、额花和乱发,是隔夜的残妆。‘小山’是指眉毛(唐明皇造出十种女子画眉的式样,有远山眉,三峰眉等等。小山眉是十种眉样之一),‘小山重叠’即指眉晕褪色。‘金’是指额花(在额上涂黄色叫额黄,这是六朝以来妇女的习尚)。‘金明灭’是说褪了色的额花有明有暗。”
       俞平伯释云:“小山,屏山也,其另一首‘枕上屏山掩’可证。‘金明灭’状初日生辉与画屏相映。”
       沈从文《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云:“至于倒晕蛾眉翅,满头小梳和金钗多样化,实出于天宝十多年间,中晚唐宫廷及中上层社会除眉样已少见,其他犹流行。。。当时于发髻间使用小梳有用至八件以上的,这种小小梳子是用金、银、犀、玉、牙等不同材料做成的,陕洛唐墓常有实物出土。温庭筠词‘小山重叠金明灭’所形容的,也正是当时妇女头上金银牙玉小梳背在头发间重叠闪烁情形。”黄进德编《唐五代词选》注引其说,然又云:“一说,写美人娇卧未起时情状。小山,形容隆起的发髻。或指屏山,即屏风”,并引李若冰《栩庄漫记》“小山当即屏山,犹言屏山之金碧晃灵也”之语。
       邓云乡《小山辩》同意“画眉样式”之说,并通解曰:“‘金明灭’是照应‘迟’字,晨光初阳映照铜镜,一闪一闪地,所以叫‘金明灭’。全句只要明确‘小山’ 画眉式样,‘金明灭’之对镜,重叠之细描细画,并不难理解。”又云:“俞平伯师驳夏承焘先生‘小山’是眉的式样的话说:‘眉山不得云重叠’。实际上这‘重叠’是指画眉的过程,一笔一笔地描画,并不是指眉上再画一条眉。”
      叶嘉莹亦主张作“屏山”解,并云:“词中说小山重叠,眉毛可以像小山,但如何重叠呢?我还没见过有人把眉毛画成上下两条重叠的情形。还有,词中第三句有‘ 懒起画蛾眉’,又提到蛾眉。一般说来,在这样短小的一首词里边,不会前面提到眉,后边又提到眉。就文学的感动的情意上说起来,这种重复显得零乱,不能造成一种感发的效果”,而不取“山眉”。云“‘山枕’是无法重叠的”,而不取“山枕”,云“第一,下句说‘鬓云欲度香腮雪’,鬓边的头发遮掩过来,是头发流动的样子,如果头发上插了那么多梳子,就不能‘鬓云欲度’,头发就不能在脸上流动了。第二,唐代和兩宋的词,从来没有一首词,从来没有一句词,是用小山来形容头发的插梳的。”
      但需要说明的是,不少唐代出土文物证明,唐代妇女确存在着把眉毛画成上下多条重叠的眉式。如20世纪初出土于新疆吐峪沟的胡服妇女绢画上的胡服妇女的眉式,1972年出土于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一八七号墓的弈棋仕女图上的贵妇和侍女的眉式,1972年出土于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张礼臣墓的舞乐图屏上的舞女的眉式。
      然而,“小山”到底指什么呢?让我们还是先回到温庭筠词及其他唐五代词的具体语境中考索。检索发现,唐五代词中出现最多的是山枕、枕屏、屏山。例如:温庭筠《更漏子》“山枕腻,锦衾寒”,魏承班《诉衷情》“山枕印红腮”,牛峤《应天长》“玉钗横,山枕腻”,冯延巳《更漏子》“床上画屏山绿”。但因为没有更多的详细描写,这个检索结果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而宋代乃是词兴盛时期,描写的方面也比唐五代广泛得多。宋代去唐末五代未远,从宋词中的描写去考证也许是一个有效途径。检索宋词,除一般意义上的以外,以下词中出现的“小山”很可注意:
      胡翼龙《征招》“愁压曲屏深,更小山无数”,杜安世《虞美人》“画屏细展小山川”,此小山指的都是屏山、屏风。李弥逊《菩萨蛮。管邦惠家小鬟善讴》“小山娇翠低歌扇,雏莺学语春犹浅”,此小山则指的显然是眉毛。
      宋词中经常出现的“山枕”,指的是枕头,如杜安世《更漏子》“山枕上,恐人知”,李清照《浣溪沙》“梦回山枕隐花钿”,曹组《小重山》“寂寥山枕畔”。
      而宋词中经常出现的“枕山”,可指屏风,也可指枕头:赵师侠《醉江月。题赵文炳枕屏》“枕山平远,记当年小阁,牙床曾展”,说的是屏风;赵令畤《浣溪沙》“枕山犹是枕时斜”,说的却是枕头。
      宋词中还经常出现“枕屏”、“枕障”,当属屏山一类,如下列诸词:
      欧阳修《玉楼春》“云垂玉枕屏山小”,周密《夜合花》“枕屏金络”,蔡伸《浣溪沙》“云敛屏山横枕畔”,曹组《品令》“独倚屏山欲寝”。。。可见枕屏是位于床头前的一种卧具,可挡头风,与枕紧密相连,故名枕屏;形制似山,上面亦常描绘山川景色,又名屏山等。直到现在我们所用的床,在床头上还喜欢作一个屏风样靠背,并且常有纹饰,形状上也像小山,应是这种习俗的遗留。
      宋词中也有对妇女插梳的描绘:辛弃疾《鹧鸪天》“人插云梳玉一弯”;无名氏《菩萨蛮》“琼梳掠鬓横新月”;苏轼《蝶恋花》“碧琼梳拥青螺髻”;吕胜已《鹧鸪天》“叠金梳子双双耍”,确有“重叠”、“明灭”之感。
      用山、峰指眉毛在宋词中也是很常见的。如吴文英《采桑子》“心期偷卜新莲子,秋入眉山”,晁端礼《踏莎行》“日高睡起眉山浅”,朱敦儒《满庭芳》“眉峰秀、波眼宜长”。。。
      而且,眉不仅可以“敛”、“皱”、“蹙”、“重”,更可以“叠”:
      欧阳修《踏莎行》“蓦然旧事心上来,无言敛皱眉山翠”,无名氏《忆秦娥》“双眉敛破春山色”;蔡真人《望江南》“眉黛蹙山青”,张孝祥《浣溪沙》“眉山蹙恨几千重”;黃庭坚《好事近》“一弄醒心弦,情在两山斜叠”,方千里《华胥引》“多少相思,皱成眉上千叠”,杨无咎《曲江秋》“缓歌处、眉山怨叠”。
      晋葛洪《西京杂记》卷二<相如死渴>记载汉武帝时的卓文君:“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汉伶玄《赵飞燕外传》记载汉成帝后赵飞燕之妹合德“ 为卷发,号新髻;为薄眉,号远山黛。”唐张泌《妆楼记》<十眉图>条:“明皇幸蜀,令画工作十眉图,‘横云’、‘斜月’皆其名。”由五代入宋的陶糓《清异录。妆饰》之“开元御爱眉”条:“五代宫中画开元御爱眉、小山眉、五岳眉、垂珠眉、月稜眉、分梢眉、涵烟眉。国初小山尚行,得之宦者窦季明 ”。
      综上所述,枕头、枕屏,梳背、眉毛,都有可能是“小山”,而温庭筠《菩萨蛮》之“小山”究竟是哪一个,只能联系上下词句来解说。因有“重叠”,“枕头”之说是有问题的。妇女插梳多枚,可有重叠之意,但见不到以“小山”喻之的实例,只能有待更多资料的发现。比较而言,此“小山”指枕屏、眉毛,都是可以说通的。但因为其下紧接着“鬓云欲度香腮雪”,此“小山”也应与容貌有关,所以,温庭筠《菩萨蛮》之“小山”当指美人之眉。联系到出土的唐代旧物,则指美人重叠之眉式。
      至于“金明灭”,则是女子眉间“花钿”一类的饰物光泽闪烁的情形。温庭筠《南歌子》有“脸上金霞细,眉间翠钿深”。与其同时的张泌《浣溪沙》有“翠钿金缕镇眉心”。直到南宋末,女子眉间贴花钿的习俗仍不减于唐五代,如陈允平《浣溪沙》“眉皱但嫌翠钿堕”。因此,“小山重叠金明灭”,可以通释为美人之眉弯弯叠叠,眉间钿饰闪闪。
      然而这一来,似乎又正应了叶嘉莹所言的“前面提到眉,后边又提到眉”、“重复”、“显得零乱”。其实,前后都有眉,所指并不相同。且叙述倒置或错位,乃温庭筠的惯用表现手法,他的另外三首《菩萨蛮》词,也具此错位特征:

水精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
藕丝秋色浅。人胜参差剪。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

杏花含露团香雪。绿杨陌上多离别。灯在月胧明。觉来闻晓莺。
玉鈎褰翠幕。妆浅旧眉薄。春梦正关情。镜中蝉鬓轻。

玉楼明月长相忆。柳丝裊娜春无力。门外草萋萋。送君闻马嘶。
画罗金翡翠。香烛销成泪。花落子规啼。绿窗残梦迷。

       所以,正常语序下,温庭筠的这首《菩萨蛮》词起首本不应是“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但这样肯定会降低直觉上的冲击强度,也失去了跳跃式思维的感发力,因为谁都知道,这是此《菩萨蛮》最美最富有冲击效果的一句,描绘的是女子头面妆饰已成的光彩照人的情状。全词写一女子懒起,起来后,洗面,化妆,梳头---“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妆成---“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再用两面镜子前后对照审视---“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然后换上新衣---“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整个程序与今日女子妆饰的最优化程序完全一致,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常生活情景,却被词人经营得如此华彩多姿,且并非无谓之作---处处暗示了女子的美丽寂寞忧伤,启人无尽遐思---“温八叉”之名,实非浪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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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研究的新收获:读黄杰的《宋词与民俗》

来源:文汇报 2007年09月30日 10:35:33


    陈寅恪先生谓:“一时代之学术,必有其新材料与新问题。”(陈寅恪《金明馆丛稿二编·陈垣敦煌劫馀录序》,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266页)的确,学术研究的发展,不外乎领域的拓展和观念的演进,而这两者又往往是密不可分的。从这个意义上说,黄杰所著《宋词与民俗》(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下引该书均只标页码)一书,既为传统词学的研究开辟了一片新的天地,又在这片天地中以现代观念建构了比较完整的研究体系。

    作为唐宋时期一种特殊的文学-文化现象,词不仅仅是文学研究的对象,同样也是文化学研究的对象。近一二十年来,从文化学的角度和观念探讨唐宋词,是当代词学研究的热点之一,但相对而言,宏观性的文化研究较为繁盛,而专题性的研究则略显不足。有鉴于此,《宋词与民俗》一书从词与民俗的角度切入是其最大的特点,独具慧眼。因为民俗是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尤其是在中国古代社会中,民俗的稳定性和延续性都是超越时代甚至历史的。另一方面,作为通俗音乐文艺形式的宋词,对民俗有较强的适应性和表现能力。正如吴熊和先生在该书序言中所云:“2 万多首宋词中,与当时民俗直接间接相关的,占有很大的比重。然而过去不论研究宋词或研究民俗,对这一点都缺少应有的关注。两宋词中涉及南北社会的大量民俗现象,未能予以重点开发和广泛运用。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缺失。”因此,对于词学研究来说,从民俗学着眼是极其广阔的一个新的领域;对于民俗学来说,宋词所提供的涉及婚丧喜庆、饮食服饰、市井游乐、行话俗语等各方面的生动如实的记录,也是一个蕴藏丰富的材料宝库。

    以大量的实证材料揭示了宋词与民俗的复杂关系与内涵,是本书的另一特点。该书选择了宋词中最为重要的节序、礼仪、花卉、宴饮等四大类别专力进行探讨。例如宋词中的各类民俗,以节序数量最多,如汗牛充栋的元宵词、七夕词、中秋词等。虽然从宋人的许多记载如《东京梦华录》、《梦粱录》、《岁时广记》中可略窥其盛,但这些风俗的具体情况特别是其原生态的面貌往往在宋代的节序词中得到反映,作者用力之处,端在于此。譬如从事宋词研究的学者都熟知“客来进茶,客去进汤”的礼仪民俗是导致宋代茶词、汤词兴盛的原因,但究竟宋词中习见的“分茶”、 “点茶”是何种活动?所谓“汤”是沸水还是药汤?这些一直都是语焉不详或颇有争议的问题。该书从民俗学角度入手,以茶叶文化和饮食文化的材料和出土文物为佐证,许多争论不休的疑点就迎刃而解了(第174-248页)。此类的专题研究不但基本理清了宋词与某一具体民俗的复杂关系,事实上也对于反映其他民俗的研究提供了范例和基础。通过四大类专题建构了完整的宋词与民俗的研究体系。

    陈寅恪先生开创的“诗史互证”方法是划时代的,对于现代学术有深远的影响。该书继承了这一方法并有所发展,作者所采用的以俗证词和以词证俗,即“词俗互证”之法,在第六章宋词与民俗的若干杂考中得到了精彩的运用。如张先《归朝欢》词末句,向有“帘押残花影”和“帘幕卷花影”等不同异文,作者则从以“帘押”镇帘这一古代生活风俗的角度,从帘押的形制、作用来断定该句应以“帘押残花影” 为是,这即是典型的以俗证词的方法,与其类似的还有“小山考释”等篇。而“说胜源流”等篇则是以词证俗的具体运用。这种词俗互证之法的娴熟运用,显现了作者在词学与民俗学不同领域的游刃有余,这实际上也是传统学术得到新发展的重要途径。

    虽然《宋词与民俗》一书在某些方面还有进一步深化的必要,如宋代词人创作民俗词的心理、动机与文化环境,除节序礼仪花卉宴饮之外的其他丰富民俗在词中的反映等。另外,书中以今推古的方法还有商榷的余地。但综观全书,可谓近年来词学和文化学研究中不可多得的新收获。(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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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宋词与民俗》

 宋词是我国民俗的重要文献之一。近年来,将宋词引入文化学、民俗学的视野,已日渐增多。黄杰同志的这本《宋词与民俗》,则是从民俗学的观点和角度,重新审视宋词价值的一部系统性著作。
  词由于其本身特点,较之诗文更能适应民俗、容纳民俗和善于表现民俗。2万多首宋词中,与当时民俗直接间接有关的,占有很大比重。然而过去不论研究宋词或研究民俗,对这一点都缺少应有的关注。两宋词中涉及南北社会的大量民俗现象,未能予以重点开发和广泛运用。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缺失。现在这方面的工作已有所开展,宋词在文化学、民俗学上的价值,将会得到更多的认同。
  民俗是约定俗成、世代积累、长久稳定的,往往超越历史阶段而存在。古老的民俗有些一直延续至今,与现代生活相融合而不失其历史光泽。宋词中所展现的两宋民俗,并不是深埋于岩层之下的化石。相反,在现实生活中几乎随处可以发现它们的遗存。民俗总是与人民生活形影相随,结伴而行。后代的人们对于前代的民俗,也总是怀有兴趣,感到亲切和易于理解的。问题是要对延续至今的这些古代民俗给予现代诠释,除了追本溯源,还要证明其历久不衰、与时变易的内在原因。黄杰此书就在这方面做了不少有益的努力。
  两宋历时三个多世纪。北宋定都开封,南宋定都杭州,地跨中国的南北疆域。民俗有举国的同一性,也有地域的差异性。以开封为代表的中州民俗,以杭州为代表的江南民俗,与前此以关中为代表的汉唐民俗,固有其世代相继的历史传承,但也呈现出随着社会文化变迁所带来的若干新的风貌。有的民俗逐渐褪色淡出,有些民俗则新近生成、日趋流行,这样的例子在汉唐至宋的民俗演变中并不少见。总的说来,在宋代,中州民俗和江南民俗上升至主流地位,而且从宫廷到民间,从都市到乡村,从北方到南方,都更为丰富多彩,闪现了前此少有的一些亮点,在社会生活中也愈益显要。
  且以时令节日为例。宋代有关时令节日的民俗来源甚古。但从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吴自牧《梦粱录》、周密《武林旧事》、陈元靓《岁时广记》等书的大量记载看,同样一个时令节日,较之梁宗懔《荆楚岁时记》、唐韩鄂《岁华纪丽》所记,就远为隆重繁盛,铺张扬厉,多姿多彩。宋词中的节序词,也多至数百首,成为宋词的一大宗,与两宋时令节日之盛正相呼应。宋人作节序词是一种独有的时代风气,为时令节日点缀应景所必需与必备。两宋名家,几乎没有不作节序词的。他们的名作在佳日良辰传唱遐迩,远播人口。要知道,词在宋代,不仅是置之案头的书面读物,更是应歌而作诉之口耳的一种音乐文艺。宋人词集有不少作为唱本传刻,就是适应时令节日、公私宴饮、征歌选舞的民俗需要。柳永的《乐章集》、张先的《子野词》,皆按宫调编排,周邦彦的《片玉集》,分春景、夏景、秋景、冬景、单题、杂赋几类编排。南宋最流行的坊间选本《草堂诗馀》,前集分春景、夏景、秋景、冬景四类,后集分节序、天文、地理、人物、人事、饮馔器用、花禽七类,每一类又分子目,凡六十六目。如节序类分元宵、立春、寒食、上巳、清明、端午、七夕、中秋、重阳、除夕等十个子目,词集这样的分类分目编排,完全是便于人们按照不同时令和宴唱场合,选词以备唱。柳永、周邦彦多作节序词,在乐坛歌席、西楼南瓦传唱不绝,成为他们得盛名的原因之一。柳永的元夕词宫内应制,苏轼的中秋词遍行南北,都是宋代时令节日的胜事佳话。《水浒传》第三十回,说八月十五“可唱个中秋对月应景的曲儿”,唱的就是“一只东坡学士中秋《水调歌》”。据说苏轼的中秋词一出,而余词尽废,可以想象宋代的中秋月夜,中国南北上空飘荡着怎样的歌声。
  俞平伯先生的《唐宋词选释》,对所选词的民俗背景,每有专门的诠释。从戴复古词只选了一首,别具见地。

                洞 仙 歌
    卖花担上,菊蕊金初破。说着重阳怎虚过。看画城簇簇,
  酒肆歌楼,奈没个巧处安排着我。    家乡煞远哩,抵死思
  量,枉把眉头万千锁。一笑且开怀,小阁团栾,旋簇着几般蔬
  果。把三杯两盏记时光,问有甚曲儿,好唱一个?

此词纯用当时口语,写九月九日的重阳节,在酒楼的小阁上大家围桌而坐,三杯两盏之余,请歌妓唱曲,唱的必须是重阳应景的时令曲子,以酬佳节。就是一副真实的与宋词相关的节日民俗场景。
  再以茶词为例。宋时习俗,客来进茶,客去进汤。进茶时唱“茶词”,进汤时唱“汤词”,其作用与当时酒筵上歌妓劝酒常用的“酒词”相仿。“茶词 ”与“汤词”同为宋时“茶道”的内容之一。两宋饮茶之风极盛,有不少著名的茶品,喝茶时讲究饮茶的方法、器具和场合。因而两宋词中,“茶词”、“汤词”亦独为一类,为数甚多。苏轼、黄庭坚、陈师道等,既是师友,又是茶侣,又多擅长以诗词咏茶。黄庭坚是江西分宁人,分宁就是宋时茗茶产地之一。富弼为相,会见黄庭坚,所得印象,“原来只是分宁一茶客”。欧阳修《归田录》卷一说:“腊茶出于福建,草茶盛于两浙。两浙之品,日注(亦作日铸,绍兴山名,其地产茶)为第一。自景祐已后,洪州双井白芽渐盛,近岁制作尤精,囊以红纱,不过一二两,以常茶数十斤养之,用辟暑湿之气,其品远出日注上,遂为草茶第一。”这种双井白芽,就是黄庭坚家乡特产的名茶。从黄庭坚《满庭芳》(北苑龙团)、《西江月》(龙焙头纲)、《阮郎归》(烹茶留客,歌停檀板,摘山初制)、《品令》(凤舞团团饼)等茶词,可以了解宋时茶艺之精和以“茶词”待客的特有的饮茶风尚。宋人的酒词,前人已有汇辑。宋代独擅的“茶词”、“汤词”,至今还没有专门的汇集整理。时下各地招待贵宾经常举行茶道表演,但已不知道宋时客来进茶之际,伴有唱“茶词”这项礼仪与艺术表演;而且即使知道,也没有人手执拍板按照曲谱付之歌喉了。
  上述诸事,黄杰书中都有切实展开。我这里再提一笔,不过稍引其绪,略作申说。宋词中展示的两宋民俗,非常丰富。有关妇女生活、婚丧喜庆、饮食服饰、百工伎艺、音乐歌舞、各地物产、市井游乐、宫廷庆典、神怪灵异、社会交际、佛道宗教,乃至草木虫鱼、行话俗语、医卜星象,都有生动如实的记录。这些蕴藏丰富的民俗迹象,很少已被运用,有待今后加强研读和考索。
  《宋词与民俗》的出版,是黄杰从事民俗学研究迈出的第一步。黄杰同志为学勤奋刻苦,具有毅力和韧性。期望她在业已认定的学术道路上,一直成功地走下去。

                          吴 熊 和
                        2005年3月16日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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