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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蛊遗风

放蛊遗风

放蛊遗风   

      文 / 湘西龙门人家  




      中国民间文学网推荐  ★★★★  

    湘西的三大神秘被外人传得如天外传奇神话。人们既被其神乎其神所颠倒,又对这抱极大的不可思议。是既热情渴望知晓内幕,又先入为主质疑其真实。信者疑其有,疑者信其无。 即使文学大师沈从文的不朽文字里,也神龙见首不见尾,有意无意设置神秘莫测的悬念,或许是文学艺术的魔幻梦境的绮丽恍惚所需。理应说得清白的出生凤凰苗乡的子弟,却在自己的诗歌散文小说里,布下了必将众说纷纭的罗网。以致如今被外人津津乐道的湘西赶尸,落花洞女,苗人放蛊,这三大迷几成后世不解之谜。
    其实,我想之所以如此。大概都源于文人学者的想当然与鄙视乡野之民。正如千百年前,宋代苏轼考察石钟山后,谈到石钟山得名的缘由时,写道:“盖叹郦元之简,而叹李博之陋也,事不目见耳闻,而意断其有无可乎?古之人不余欺也!”联想到湘西三大不解之谜。之所以使人们感觉到模棱两可。原因可能也是如此。可惜沈从文言之过简,感叹今人探知太陋。其实,湘西那些穷乡僻壤,应该还有略知一二者在。只是很少有所谓研究者问津而已。随着时光的流逝,故老奇人的离世,这些谜团真有可能成为万古不解。就如古代乐府诗谱与唐宋词谱一样,到现在永远的失传,以致灭绝。
   我年不过四十有余,家乡也非偏远之地。龙门溪当古代官道要冲中伙铺,离辰阳古城不过六十里之遥,当地有千年古寺,是古时四乡管辖中心。应该比山野开化更早,巫风放蛊之类应该消失得更快些。但从我懂事开始,就见过当地会放蛊的人。一个与我父亲年纪相仿,名叫嬢佬婆。一个年纪与我伯伯差不多,叫阉猪匠。他们我都熟悉,家长里短也清楚。他们放蛊的事也时有发生。因为最后都是由他们自己来收场解决。读书人的说法,就是解铃还需系令人。
    嬢佬婆,并非老女人。在龙门溪最小的儿子叫“满儿”,而亲父母平日唤自己满儿叫“嬢佬”,旁人就叫他“嬢佬婆”,尤其是年纪大了,嬢佬婆就成了他的专用大名。而原来的大名反而几乎无人知晓,他姓龚名元金,有一兄名元有。龚元有仍健在,野名“龙婆”,时年七十有三,善唱山歌,头发花白,精神健朗,仍然放牛砍柴,犁田打禾。几个儿子的田,他还做了二十几亩。
    他老婆野名“涨颈婆”,一街人都习惯这么叫她。因为她高高大大,曾患缺碘的大脖子病。但不改乐呵呵的天生好性情。讲话也大大咧咧。他们养育了一女三男,生活清苦,却一天到晚,笑声不断,每天晚上,他们家里都是村里人来摆龙门阵,或打点小牌。冬季更红火,堂屋里挤满了娱乐的乡亲们。龙婆把堂屋中的火笼塘,用大块的干柴,大个的树蔸,堆着烧大火,让大家围坐烤火。夜深时,就煮糟酒糍粑宵夜。我们这些小孩青年后生,最喜欢到他家玩。
    涨颈婆有句经典的话,至今还记得:“今日硬做吃大亏了,屄骨骨都酸痛酸痛。”他们两口子都是乐观的天神,龙门溪人叫他们这种个性为“万年宽”。就是如今老了老了,山野劳作间隙,还会喊几声山歌。而农闲庙会上,也登上村头古桥旁的灵龟峰,悬崖松林里留云寺,与远远近近的唱山歌角子,对上几首古老悠扬的山歌调子。
    可惜龙婆的老弟嬢佬婆死得早,一九八八年病死了。但儿女还勃勃的生活在那片土地上。记得八六年我还在大学读书。他从劳改农场因病保释回家。嬢佬婆个子小巧,瘦瘦的身子,面巴黑黑的。只有眼睛深陷,但转动很快,一眨一眨的透着精灵狡猾的光芒。此人有点歪门邪道,靠小主意讨吃。生两男两女,除了靠队上出工争工分外,也高点副业,比如山上砍竹子,砍木棒,砍巴茅棍,山上挖岩姜,找野生药材,送到龙门溪镇上的一家收购站,可以卖钱。当地人都这些事。我也干过,很便宜的。但嬢佬婆聪明胆大,会私刻章子,自己把收购站开的发票涂改,到供销社骗取更多的钱。他因这事被抓过几次。开始是关押人民公社,后来是县派出所,但出不了十日半月,就放回来。
    他与众不同,归家后更洋洋得意,对旁人宣扬说:“关到政府还味些,有白米饭吃,大块大块的肥肉,吃起来口角油冒,那才好吃唻!”听得村里人只羡慕得流口水。嬢佬婆名气越来越大。似乎到大城市开眼见了。
    嬢佬婆会点草药,识些文字,能说会道。尤其还能放蛊。龙门溪把放蛊叫着“邪术”或“弄手脚”或“诩芼”。大概都是用药术药功达到某种功效。别人家做豆腐时,只要他从旁边走过,那豆腐就是一锅豆腐水,怎么也做不成豆腐。四五岁一下的小孩,只要见到他,晚上必定哭闹不停。且几乎没有药医治。只有找到他才能解决,往往受到擒拿,妙手回春。如是被弄了手脚的小孩大人,比较迟钝,不太生眼珠。而是盲目的找其他药师整病,那肯定毫无效果。等几天后,孩子病得不行了,大人或邻居会恍然大悟,哦!莫不是那嬢佬婆耍邪术了。哦,那日就是孩子抱着在街上碰到过他。于是,就悄悄去请这系玲人,且有不能得罪他。因为他有邪术,是邪人。惹不起啊。且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是一条街上。谁也不好撕开面子。不然怎么做人呢?虽然放蛊的与被放蛊的人,都心知肚明,但心照不宣。客客气气的请来嬢佬婆,嬢佬婆也一本正经的认认真真的来给哭闹不停的小孩看病。只需看看孩子,摸摸孩子,有时遭点水,念几句咒语。孩子马上就不哭不闹了。
    与我年龄相差不远的同村孩子,许多都被他放蛊到。自然请他来煞添(医治),是要给些报酬的,一只鸡或一只鸭,甚至几个蛋之类,甚至就是炒点好菜,请他留下吃餐饭。当时也不算贵重,现在人看来更微不足道。但这似乎只是一种神秘的仪式,一种不得不为的事情。就如现在龙门溪地方,还极活跃灵验的仙娘问仙那样。仙娘负责沟通人神阴阳的幽微莫测的交流传言,她们的工作应该是既神圣又独特,常人俗子是无法替代。按照目前的世风,肯定可以漫天要价,也未尝不可。但这些信神服务于神灵的仙娘,依然淡薄宁静,古道热肠。请神问仙,也都只收取半斤米一个鸡蛋而已。而且这米与蛋还是用于请神时必用之物。神案上摆一个竹筒,米放其中,蛋置其上,三根檀香插入米里。香纸烧于桌下。再遍请天地八方神灵。如此而已。
    但凡知道嬢佬有邪门的,一般尽量避免使孩子接触他。也是敬而远之的意思。但是有了莫名其妙的孩子病症,也都是找他看看。或者说是煞添煞添。他不是一个善于治家的人,与哥哥分家后,竖了一重木屋。但七三年龙门溪院子起火,整个村落差不多烧得干干净净,一片废墟。后来筑起土墙盖茅屋,近二十年,别人都树新屋了。他到死还住在茅屋里。潦倒不堪,家道不旺。与他的懒散分不开。两个大女在父亲死前都出嫁了,大女嫁到长田湾老屋院子;二女嫁到辰溪城郊农村。而大儿“黑丑”;满儿“嬢娃”。那时还小。十几岁的孩子罢了。灵柩停放在破茅屋里,守灵的人只能坐到门前街上。我当时放假,也守了一夜灵,看到暗淡的灯光,摇曳的曈曈人影,听着野虫的嘶鸣,唱老人葬歌的鼓锣与哀腔。二十来岁的我,不由悲从中来,感慨无尽。
    因为,那是他最后一次劳改归来。那次是流放到洞庭湖劳改农场。人得了严重肝炎病,已经没有劳动力,政府开恩释放了。这次他走路都吃力,更其消瘦,也笑谈也乐观,但明显是个病歪歪的男人了。他自己找药吃,又找草药师捡草药煨药水喝。一个人坐在自己茅屋里,或出来门口晒太阳。面上带着微笑与人招呼,只是再也不哼辰河高腔,不哼老人丧歌了。以前这是他的爱好与自娱。他到我家托我找人为他想方设法买到阴阳起石的药材,他说自己没有关系证明无法到药店买。或许我有同学熟人能买得。
    我也答应试试,结果找到一个母亲在芷江医院的同学张柏清。我们都不知“阴阳起石”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张柏清问过后,他母亲告诉他这是禁药,任何人都不能私自购买。即使治病需要,用证明材料,也只能用熟阴阳起石。而不可能拿生阴阳起石出售的。毫无办法,爱莫能助。后来回家时,我答复他买不到。他叹息地说:“是的,一般人买不到。而要生阴阳起石,那比登天还难。一般药店只有熟的买。”直到如今,我还不见过那药,也不晓得那要的形色模样。胡乱地猜想,大概应该是植物块根吧,不然何来生熟之说呢?但有一点我清醒的意识到,那必然是一种极具药力药功的药材。如迷幻药之类。由此推测,他平时的邪术大概是药功使然。
    那次我的邻居武娃过年做豆腐,碰鬼着鬼了。怎么弄也便不成豆腐。大家都以为出鬼怪。武娃一想,什么制作环节都没有问题。那到底毛病出在哪里?左思右想,原来又是嬢佬在搞鬼。今日,只有他过路过。忙忙把他喊来,不敢想象。十几分钟,豆腐做成了。原来是某种特别的药末作怪。现在嬢佬婆死这么久了。不知他长子“黑丑”是否知道。黑丑酷似其父,比父亲高些,但又黑又丑,既种其父嬢佬婆的肌肤颜色,又像尖嘴猴子腮模样。但比其父能勤些,与弟弟一起农闲在家打铁赚钱。也懂点药医知识,至于能否耍邪术。很难说了。他的父亲葬在龙门溪背后坟山里,在寨子坡的和尚大田旁边。嬢佬婆于地下安息二十多年了。他的坟墓,每年清明,都是儿子黑丑与嬢娃两弟兄去除草垒坟。如今儿子早已在父亲的茅屋之上,建起了低矮的砖屋。山上的荒坡荒地,甚至荒田,两弟兄都栽种了大片大片的油桃树。母亲可以享点小福了。大儿已经成家几年了。
    或许他是龙门溪最后一个放蛊者,也是我亲眼所见的唯一一个乡村放蛊师。他还师从离龙门溪院落五六里的阉猪匠,学得放草标技术。因为阉猪匠,有更绝门功夫。那就是他随手绾个普通的草标,丢在路上,女人一旦脚底踩到,就马上失去自我意识,神智迷乱,跟随放这草标蛊者,悄悄行走。俨然是被催眠的人们。一任放蛊者,为所欲为,像服了迷药一般,以身相许,不知羞耻为何物。即使失身于人,也是一场春梦了无痕。只是生命里的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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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传统文化中的神秘主义成分,其实应该更多人关注的

越是这些涉嫌超自然力量的存在,越会涉及到人类对自然和自身奥秘体察认知的一些空白领域。可惜,被所谓科学主义者直接打上迷信的标签,烟埃已久。一些掌握这些技术和奥秘的活体,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消亡,越来越少,如果不尽快发掘保留存档继承,实堪惜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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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众的思想现在都偏向于科学求证,少数民族里的这些神秘习俗被当做了迷信而不被重视。
这是我们应该警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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