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群

这是地处汉族地区的泾川的品牌酒歌，这里没有花儿，但有酒歌。

（唱）满满的那个斟上那个一哟噢噢噢,一哟杯酒哪个一枝燕麦情……

英雄的宴前三支绿花开哟，请要一拳哪个一枝燕麦情。

（喊）高升起，满堂喜（猜大拳）六六六！巧巧端！三三三！两人好……（输赢成局）

（唱）第一那个拳来哪哈你（我）要噢噢噢,你要赢了（饮酒）我要输了（喝酒）那个一个燕麦情……

英雄的宴前三枝绿花开哟，请（我）要饮酒那个一枝燕麦情（输者饮酒，赢者即唱）

（唱）饮罢那个酒来哪哈请要噢噢噢，请（我）要落杯那个一枝燕麦情……

英雄的宴前三枝绿花开哟，请要二拳哪个一枝燕麦情。

与第一拳的喊法、猜法、唱词同，只把第一拳改为第二拳、第二拳改为第三拳，后一句改为：

英雄的宴前三枝绿花开哟，请要转拳那个一枝燕麦情。唱“转拳”时，二人四只手伸开，同时向席中左邻示意，左邻即与打拳者（也叫打官者）从头唱。中国民俗·扬燕麦《西王母民俗录》连载之9∕张怀群著∕九州出版社


打拳开始时,打拳者是先与主席唱的，唱“满满的”时二人双手伸开，以十指表示为满；唱“一哟杯酒那个一枝燕麦情”时，出拇指象征一；唱“英雄的宴前”时，二人双手伸开左右向全席示意，以示全席各位都是英雄，“三枝绿花开”是虚词。

首段唱罢，开划大拳，每拳开划之前，双方同喊高升起，同出大拇指，同喊满堂喜，同时出五。接着猜大拳，有时划一二拳即有输赢，遇高拳画三四十轮才有胜负，结果出来，自觉开唱，赢者在“我要赢了” 、“你要输了” 、“你要喝酒” 、“请要喝酒”4句中选一句唱，根据对方身份决定，如果是贵宾、长者,多唱“请要唱酒”，遇朋友，则志高气扬拍着胸脯唱“我要赢了！”遇小兄弟、晚辈、孙辈，则用小拇指，不断指着对方的脸唱“我要赢了”或“你要输了”或“你要喝酒”，唱时一脸鄙夷，以示你无能，一副不屑一顾、你根本不配与我划拳之意。

甲方输了不及时饮酒，乙方如录音机磁带卡住，一直重复唱“请要饮酒”，面对乙方，双手合十上下示意着一直唱，甲方不喝乙方不停唱，直到对方端酒去喝。这时，满桌即使有一生一次酒也未喝过的男女，在这文明礼貌、态度诚恳、双手合十敬礼中又不停唱的热情相邀中，不得不愉快地去喝。如果是晚辈，还支支吾吾推推脱脱不喝，唱者则用小拇指指着酒，一直唱“你要喝酒”，意思是我赐给你小子的酒还不快喝。

对方正饮酒，赢者双手合十唱“饮罢那个酒来哪哈请要噢噢噢，请（我）要落杯那个一枝燕麦情……”前半句，唱后半句时，分开手，右手伸开从上落到桌，示意“请要落杯”。

第三拳唱罢，划定输赢，输者饮酒后，把前三段“请要一拳”或“请要三拳”的词改成请要“转拳那个一枝燕麦情……”，双手伸开，两人同时伸向主席左之次席。次席与打官者又从“满满地……”唱起，唱与猜、喝、动作与前者相同。

几十年前，满桌10人都会唱，大家都站起来，齐声开唱“满满地哪个……”,10人都是双手伸开示意，除过猜拳时，其它8人不语，唱到“请要饮酒”及“请要转拳”时,都唱都出动作，在此氛围中，无一声不齐唱，无一人不喝酒。

塬上的明庄之外，夏天树荫与火红艳阳强烈地对衬着，屋内10人齐唱酒歌，盛夏也醉了。冬日一尺厚的雪堵塞交通，上房里炉火通红，关门闭窗，桌上暖砂锅沸腾，小炉上锡壶里酒起泡沫，酒酣人热。而在大门楼外，听见10人正唱，男声雄浑、深沉、厚重、苍老、悠远，又含着宏亮，陇原人真正的民族性格之门在此时全方位开放，在门外大路上听起来，更显磁力强劲，如远在半里之外听秦腔中唱大净者的闹腔或板胡、底胡。

而在月夜或无月之夜，一个院落里传出如此乡音竟是汉民族罕见的酒歌，听者被听醉了，有月无夜的夜也醉了，汉族酒歌正把生活艰辛与收成欠缺及忍受大半生的不堪之苦驱赶，能从酒歌中能听出这悲怆，这苍凉，这激情，能听出对生命之障、对命运不公的抗争，能听出不怕任何灾难、必然战胜任何险恶与倾轧和压制以及莫名其妙的暗算，能听出一切人际围剿都可攻克，而达人生峰巅的境界和改变环境的必胜信念。

唱扬燕麦，喝烧酒，唱一天一夜无一人醉，大家开怀唱歌 ，开怀畅饮，8人10人几十人齐唱，嘴张到美声唱法的幅度，一直呼，一直唱，能把酒气呼尽，加上每人唱三段用去大半天时光，间歇长，喝时只有两人仅喝三杯，故不会有猛唱暴饮之苦，既省酒，又抒情，既过足了瘾，又改造了性格。人都说汉民族一直搭拉着脸，不会幽默，板起面孔，一幅孔夫子状或君子状，这些假意虚伪全剥了下来，露出了汉族农民真正的才艺天分和悟性超人、感情丰富的一面。

扬燕麦的来历有两说，一说是古代此地不知广种小麦，其时的上等粮食是燕麦，夏天收上场，一批小伙子高扬木锨，趁风好把燕麦颗粒扬起，颗粒落下，麦屑麦叶被风吹走，这是打场中把式干的农活，另外的人把黄酒大碗端起，或把烧酒端起，就着刚用燕麦面洗成蒸熟切成梳背肉般调上盐醋油泼辣子蒜泥但盐味很重的懒面筯，在麦草垛下蹲成一圈，展手唱、划、喝，酒歌酒香随着扬麦的大风，飘向村落、大路，一直能唱着划着喝着到月上中天。他们醉了，粮食满场，是大丰收之后的民丰之醉，也是一年中难得的民乐之醉。

一说是古代战争频仍，男子时不时成为壮丁、征夫，出门时哭诉，特别是凯旋归来，杀牛宰马，用大坛子如倒水般把酒倒在黑老碗里，喝水一般喝酒，唱词中有“英雄的宴前”，足以证明是10个兵将围成圈，吃着大块牛肉马肉，欢庆胜利，庆贺大难不死。十夫九不回，他们回来了，庆贺今生如来生、如新生、如重生，涅槃之冲动，在酒歌与酒中盘桓、沉积、释放。

1979年以前，谁每天能吃饱？谁敢每天喝酒？谁能喝得起酒？供销社里仅卖有散酒，喝二两如过了皇上生活。1979年后，人生有最大幸福、人有最高地位、能享受最尊贵礼遇的是公社干部、公社书记到村里去，或在大方的农民家，或在人缘好的支书家，擀长面，开怀大吃，再上一盘凉猪头肉，一盘凉拌豆角或黄瓜，一盘炒鸡蛋，一盘肉炒蒜苔，半只烧鸡，一个鱼罐头，就这么唱《扬燕麦》。从书记、主任（一段时间把革委会主任叫管委会主任）、公社一般干部到大队支书、主任、文书、生产队长、会计和邻舍中能喝的农民，人人会唱，个个是把式。这样传唱开来，风糜泾川全县，他们来到县城的大小酒馆里也唱，城里人也学会了，这一唱就唱了10多年。到20世纪90年代后，这些人先后退到二线，再退休，或去世，唱的人单枪匹马，形成不了气候。主要是20世纪80年代的酒都是老窖酿造，3元钱的小角楼，喝醉不伤人，次日有快乐感。20世纪90年代起，酒精勾兑的酒成了新世纪的第一杀手，酒厂厂长成了和谐社会的大害，如今有几家酒厂不是酒精勾兑酒，中国人特别是北方人、县乡人,正承受着酒精勾兑的劣等酒的慢性毒害，却都以三四百元、五六百元一瓶的价格在害人，这是中国酒史上最缺德的时期。因而，《扬燕麦》又沉寂了，只是偶尔能遇见一个会唱的。许多大学生进村，学了几年学不会。

未来，土窖、酒坊的酒窖，用粮食蒸馏的白酒会回来的，《扬燕麦》必将重生，走向全体成年人。目前的勾兑酒，从90后们开始，会如抵制日货一样，烧毁没有老窖却年产几万吨、10万吨白酒厂的。不相信，你走着瞧。



2010.10.30上午植树之后于安泰

2011.4.29下午安泰

6.7.60.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