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爱东

梨花风起正清明

□ 施爱东

借墓游春

自清代以来，清明节的文化意义常常被错误地理解为一个悲情的扫墓节。而在具体的实践中，人们却兴高采烈“借墓游春”，并没有把“悲”的要求落到实处。

周作人在《山头的花木》中说道，在旧时代里，上坟时节顶高兴的是女人，其次是小孩。清明一到，妇女儿童欢天喜地，穿得漂漂亮亮去上坟，无形中构成一道亮丽的风景。乡下儿歌有云：“正月灯，二月鹞，三月上坟船里看姣姣。” 莫言《檀香刑》也说，清明那天，眉娘撑着一把绘画着许仙游湖遇白蛇的油纸伞，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就为了“要和高密城里的女人们好好地赛一赛”，让男人们“看吧看吧看吧看”。

大多数人似乎已经习惯了“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凄清意象，突然从这些文人作品中冒出一批兴会飙举，乘风飘向春天的女姣姣，她们不像去哭坟，倒像去参加游园舞会，看着似乎有些别扭。

其实早在唐代，人们就是扫墓与郊游、饮宴并行的。所谓“风光烟火清明日，歌哭悲欢城市间”，清明扫墓，从礼宜悲，从天宜喜，而且以喜为主。清明时节，春日洋洋，春风习习，触目姹紫嫣红，耳听鸟语，风送花香，配上美酒佳肴，教人如何不欢乐？

唐宋时期，清明与寒食并行，节日活动除了扫墓，还有大量的游艺活动，诸如沐浴、踏青、蹴鞠、拔河、斗鸡、画蛋、荡秋千、放风筝等等，大凡人们能够想出来的游艺节目，无一不在清明盛演，正所谓“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日暮笙歌收拾去，万株杨柳属流莺”（吴惟信《苏堤清明即事》）。

清明三合一

时间节点如果没有被赋予特定意义的民俗活动，就只是一个物理时间，不会成为文化意义上的“节日”。作为节气的清明，最早被记载于汉初的《淮南子》，而作为节日的清明，则是从唐代的寒食节脱胎而来。

寒食节原本是太原一带的地方性节日，节期不能生火，只能事先准备些面饼饴糖之类的冷食。由于太原是李唐王朝发家之地，唐王朝建立之后，他们便将这个源自太原的地方节俗纳入了官方礼制，并赋予其超越其他节日的崇高地位，从而使寒食节迅速晋升为全国性的大型节日。

清明只比寒食晚两天，而唐代的寒食节期往往长达4至7天，清明是被包含在寒食节期内的。唐宋诗词中，寒食和清明往往混为一谈，有的诗题为“寒食”，诗文用“清明”，有的诗题为“清明”，诗文用“寒食”，唐代宗也曾敕令“自今以后，寒食同清明”。

紧挨着寒食、清明的春天节日，还有上巳。入晋以来，诗人就常常把这3个节日不加区分地混在一起。羊士谔《寒食宴城北山池》就是典型的“一诗并三节”——“别馆青山郭，游人折柳行。落花经上巳，细雨带清明。”

上巳又叫“三月三”。南方许多少数民族至今还在过这个节日，青年男女游春、对歌，打情骂俏，正是这个节日的题中本义，韦庄诗云，“满街杨柳绿似烟，画出清明三月天。好似隔帘红杏里，女郎缭乱送秋千”。上巳是个适合用来谈恋爱的日子，古代小说就常常把水边桑下一见钟情的日子选在这天，如果非要说中国也曾有过“情人节”的话，这个节日就是元宵或上巳。

寒食扫墓，上巳定情。宋元以后，寒食上巳逐渐式微，这些习俗全都并入清明，“三合一”的清明节兼容了所有春天节日的文化内涵。清明大好春光，醉倒众生无数，于是出现了一批“扫墓游春谈恋爱”的故事。

话说南宋绍兴年间，杭州城有一帅哥名唤许仙，清明这天，往保俶塔追荐祖宗归来，不期天降细雨，西子湖畔偶遇白衣美妇人，攀谈起来，那妇人说道，“奴家白姓，小名素贞，为因清明节近，今日带了丫鬟，往坟上祭扫了方回”。白娘子但把秋波频转，当夜许仙翻来覆去只睡不着，颠颠倒倒想念这“秋天的菠菜”。有分教：“几宿春山逐许郎，清明时节好烟光；归穿细荇船头滑，醉踏残花屐齿香。”这一场清明春雨，催动春心，催出一出缠绵悱恻的情爱故事。

催护新生

到了清代末世，清明节的繁荣盛状逐渐式微。清末《燕京岁时记》云，“清明即寒食，又曰禁烟节，古人最重之，今人不为节，但儿童戴柳，祭扫坟茔而已”。许多古代的游艺习俗“自前明以来，此风久革，不复有半仙之戏矣”。

自古弱国无清明。1935年清明节，面对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当时的国民政府及各界民众公祭黄陵，发出了中华民族“复兴之大谊”的呼声，遂将清明节确立为“民族扫墓节”。于是，文学家们舍弃了那些充满欢乐情调的清明诗词，单单拣出一首忧伤悲愤的“清明时节雨纷纷”反复咀嚼，要的恰恰是那种“欲断魂”的催情效果，托名杜牧的《清明》就这样被经典化了。

清明之盛衰悲欢，实乃折射出国道之强弱。时间的善恶全由文化赋予，节日之习俗可谓相由心生。节日观念与节日风俗的历史变迁，折射着几千年来中国文化心理的嬗变。21世纪的今天，国家日渐强盛，民族危机已不再是社会的主要矛盾，我们慎终追远，更应催护新生。

墓祭之目的，在于借助仪式来表达我们对先辈的感恩、对亲人的怀念。墓祭之时间，从正月初一直到清明谷雨，任何日子都是正日，从未有礼制限定于清明当日。人们之所以习惯于清明扫墓，主要是因为唐代的假日黄金周为官宦人家提供了祭扫时间的方便，后世遂相沿成习。如今，城市墓园既无荒草侵坟之虞，也无封土流失之忧，只需用心祭奠，已无“扫”之必要，时间上更不必非得挤在清明时节。

数字时代，祭祀形式也在与时俱进。日渐兴起的网上祭奠，形式多样，音像俱备，突破了时空的阻隔，满足了“想你时你在天边，想你时你在眼前”的人性化需求。网上祭祀这种低碳环保的拜祭方式，既满足人们缅怀亲人、寄托哀思的需要，又可避免扎堆出行的诸多社会问题。

清明时节，天气回暖，阳气冉生，到处弥漫着勃勃生机，在春天的节日里做适合于春天的事，这才是清明时节各种户外活动最根本最原始的意义。欣逢盛世，我们更有理由张开双臂享受这春天的清明。

恩施土家

清明这天的新闻联播不知道大家看没，很有意思。清明的话题大概播了20分钟。
1、各地方烈士陵园扫墓。——历史记忆的选择，革命叙事
2、皇帝陵公祭。——中华民族共同体建构
3、祭典前女排队员。——体育精神上升到国家精神
4、祭祀引发山火。——提倡文明祭扫，传统习俗与现代监控的张力

风林火山

《光明日报》
  
又是一年清明节。在这个特殊的节日里，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或捧一束鲜花呈放先人墓前，寄托哀思，或携家人亲友踏青郊游，享受自然的清新美好。作为中华民族具有悠久历史的传统节日，清明节习俗丰富，承载了国人的价值观念。在此，我们集纳大家对清明的印象，采写各地清明习俗，辅以诗歌、国画，来展示中华民族的清明情怀。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杜牧的这首七言古诗，已成为不少国人脑海中最为缱绻的清明印象与图景。清明是国人表达对往生者的追思与纪念的日子，而清明亦是一个节气，值此时节万物复苏，草长莺飞，大地孕育着新生与希望。在清明来到之际，本报记者采访了冯骥才、苏叔阳、舒乙、赵士林等专家学者，集纳他们对清明的印象与观感，与读者分享。

    冯骥才(国务院参事)：

    清明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家园

    有几年的春天，我与海峡两岸三地的学者一起，在山西绵山共同探讨清明节的意义、节日文化的意义、中华文化的终极价值。有一次我们用一上午，感受了一场清明雨，清明节故乡的雨很有诗意。作为清明节的故乡绵山，是我们中华民族一个共同的精神家园。

    中华节日文化里融入了中华民族的独特精神、道德准则和终极价值观，以及独一无二的审美。

    清明的文化是农耕社会自然积累形成的，人们把自己各式各样的理想、愿望、情感往这里放。我认为主要放进了两样东西，一个是人间的亲和，一个是人和大自然的亲和。它是一个节点，是大自然运行过程中一个重要的节气节点，也是人们生活中一个重要的节点。清明文化中，人间的内容是对先人的怀念。在春天刚刚到来的时候，农忙还没有开始，人静下心来思念自己的亲人，而且是在春天这个美好的日子里。清明节里很重要的一个内容就是对美好人间的追求。还有一个就是对大自然的追求、人和自然的亲和，插柳、蹴鞠等都表现了人和自然的亲近。这些习俗表达了中华民族的生活理念和精神特质，是我们民族文化血脉的根基和身份标识。

    中华民族的节日文化，例如春节、元宵，最重要的一点是“团圆”，此外还包括人的亲和、人与朋友之间的友谊，人与人之间的忠诚、守信、孝顺。在对介子推的追思中，我们可以看到中华民族价值观都在我们的节日里。节日文化最重要的是什么？我觉得最重要的是民族的亲和，这是中华民族的气质。

    宋人写的一首词，让我印象极深：“他皆携酒寻芳去，我独关门好静眠。唯有杨花似相觅，因风时复到床前。”他写到清明节里人和自然的关系。古人不仅创造了非常好的文化，而且把生活诗化了，把文化变成了精神，不断追求精神的高尚，追求精神永恒的价值，这种文化必须得以传承，这是当代文化人的责任。

    苏叔阳(作家)：

    感恩先祖，慎终追远

    去年是我妈妈故去十周年，我写了一篇《祭母文》：“妈妈，您冷吗？如今您已瘦成一抔骨灰，躺在小小的盒子里，让一层浅浅的黄土和薄薄的大理石碑覆盖着。尽管我们用绿草和蔷薇来装饰您最后的栖身之地，但在这北方的深秋，青草已衰黄，蔷薇也被铲掉，让墓地都肃穆地排列整齐……寒风一定会穿透所有的遮挡，吹冷您的身躯。”

    我认为清明节涵盖了丰富的内容。传统的清明节主要表现的是中华民族传统的伦理观念，即感恩先祖、慎终追远。清明这几日，家家户户都要全家一起准备祭祀的物品等，一起去扫墓，一起去郊游，一起植树，一起过寒食节，让家庭成员共同度过一段有纪念意义的时光。怀念先祖反映的是一种家庭理念。从儒家孔子开始，倡导的是一种有秩序的社会家庭理念，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有了理想的人格，才能有理想的家庭；有理想的家庭，才能构成理想的社会；有了理想的社会，才能实现理想的终极——大同社会。

    舒乙(中央文史馆馆员)：

    放假是为了追思

    因为父亲老舍和母亲胡絜青是公众人物，所以每年自己和家人都会提前很多天给爸爸妈妈扫墓。清明节成为法定节假日以后，各地要大力组织与清明节内容有关系的文化纪念活动，哪怕是怀着一种慎终追远的情怀去踏青扫墓，或者植树都可以，这是清明节应有之义。有些年轻人把清明节只看作一个单纯的假日，做些没有意义的事情，这样就与清明节放假的初衷背道而驰了。放假是为了追思，为了理解和传承清明文化，这个节假日不能和其他节假日画等号。

    赵士林(中央民族大学教授)：

    清明最能反映中国人的哲思

    中国的清明节是一个生与死的节日，它最能反映中国人的人生哲学。按全国各地的习俗，祭品最后几乎都是要给子孙吃掉，有佑护后人的作用。国人的人生哲学有一种积极入世的情怀，比如踏青和扫墓可以同时进行；祭祀先人，怀念故去的亲人，是为了抒发活人的感恩怀念的情怀，也是为了让先人的保佑庇护使活着的人活得更好，更加珍惜眼前、珍惜生命。活着就好好做事——“立德、立功、立言”，死后就会安宁。“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表达的是一种永生的情怀。（本报记者 梁若冰）

风林火山

相得益彰
以上三个篇章

恩施土家

当然还是施老师的风格比较好，在追求真理的文字中感受到了春天的美好。
寒食清明节当然还有一个重大的功能，就是给春天具有性冲动的人们一个忠告：不能太着急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