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人在海外生活,最大的痛苦是什么?
刚到异国时,可能会觉得吃饭很痛苦。语言不通虽然也不方便,但如今的世界,只要懂几句英语,用手势比划比划,大家差不多也就能交流了。如果能说上几句当地话,那差不多就可以通行无阻了。但吃饭不习惯,超市里买不到做中餐的材料,家里的电炉火候太小、炒不了菜,餐馆买的所谓中国饭油腻不堪、难以入口,等等,可能是刚出国者都要遇到的一大烦恼。
等到饮食习惯了,学会吃黄油面包了,你会觉得文化习惯上的不同,也让人痛苦。举一个小例子:我在德国过第一个生日时,还在法兰克福,认识不久的几个当地朋友事先都说到时候要来庆祝。我想他们既然这样说了,又都知道我生日的日期,大家到时候自然都会上门来的。所以就准备了一桌饭菜,乖乖地在家守候。结果到了那天却一个人影也不见!后来才知道,我得事先正式和他们约好才是。如果我不明确说好几点几点、怎样庆祝(吃饭还是喝咖啡),等等,别人还以为我不想被打搅,所以绝不会有人主动上门的。结果我白等一天,孤零零地过了在德国的第一个生日,而朋友们还怪罪我说话不算话、不邀请他们哩。
再过几年,习惯改变了,过生日之前都知道给大家打个电话、发个电子邀请了。和当地人在日常交流上也觉得没有什么障碍了。这个时候,生活在异乡的真正痛苦,才慢慢地开始显现出来了。因为最大的痛苦不在日常生活,而在职业。
每天和从小在这里长大、在这里上学、使用母语谋生的当地同行打交道,你经常会感觉到,自己在语言上实在是吃了一个很大的亏。不管是在会议上发表论文,外出讲座,还是给学生讲课,你都要花比母语学者多两三倍的时间来准备。这倒也罢了,最怕的还是现场发表后有人发出提问,得临场回答。若是来者不善,还要和他唇枪舌剑地去辨。况且每种语言在运用时都十分灵活,有许多“话中话”,许多的隐喻和暗指,有在什么场合该用什么特殊表达的“潜规则”,而对于我们非母语者来说,能把事情的逻辑表达清楚完整,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顾得上去考虑那些“机智的语言游戏”呢?
我的一位熟人,在德国生活已经20多年了,用德语写了博士论文,又写了教授论文。现在某大学兼课,也在中学里当老师,平时还经常给德国人开学术写作的讲座。她曾对我说,对她来说用德语写作比用中文容易,中文很久不用,倒有些生疏了。在我认识的旅德华人当中,能说出这种话来的人还真不多。但我不知道,她是确实这么以为,还是这样说说而已?
我自己从初一开始学英语,外语老师一直认为我学外语颇有天分。后来去了日本、德国,把两门语言都学了。日语能读能听,说说也没太大问题,但要写信写文章就几乎和文盲差不多了。
德语是要靠它吃饭的。听别人说话大部分都懂,偶尔没听清楚的地方,把前后文连在一起也猜出来了。看书可以,不过比德国人慢多了。《法兰克福汇报》有三四十页,我的德国老公早上看30分钟,中午看30分钟,晚上看30分钟,就把它全都浏览完了。而我30分钟最多只能看完1-2篇较长的文章。至于“说”,表达自己的意思是没有问题的,但用词得当到什么程度,是否每个词的吐字都十分清晰,词尾的变化都十分准确,还有对语境的照顾是否充分,等等,可能在母语学者的眼里还是很不够的吧。
最后,“写”也不容易。虽然可以一个人在家慢慢地磨,或者请别人帮忙修改,但这只能保证你写出完美的信件或公函,却不能保证你写出出色的学术论文。因为学术论文是个人思想的结晶,而思想和语言又是紧密相联的。修改者虽然拥有语言能力,但他不能代替作为作者的你来思考。有鉴于此,很多西方学者都特别强调用母语写作。法国人不到万不得已时坚决不用英语。一些老派的德国学者也不主张用英语写作。我的博士导师顾彬教授算是一个,他对于语言的强调和重视是众所周知的。现在慕尼黑大学的叶翰教授,也主张除了中文的汉学之外,要有英语的汉学,也要有德语的汉学。其实,他们这些人的英语都是很不错的,但却轻易不去使用,为何?用我丈夫的话来说,这是“对英语这门语言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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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汉词典 [时间:2010-12-12 19: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