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撰写圣路易传时并无陌生感的另一个原因,是我很快就排除了另一个虚假的问题,那就是皮埃尔·布尔迪厄曾指出其虚 019 幻性的所谓个人与社会的对立。个人仅仅存在于纷繁复杂的社会关系网中,而这种纷繁复杂同时也为个人的发展提供了天地。只有了解社会,才能观察一个个人如何确立他的社会地位并生活在社会之中。我在以往的著作中研究过出现于13世纪的两个社会集团,其一是商人集团,为研究这个集团,我考察了经济与道德的关系,这也正是圣路易遇到过额问题;其二是在前面被我称作“知识分子”的大学教师集团,这个集团除了将他们的上层骨干提供给教会的各个机构,很可能也为世俗政府输送了官员;他们还发展了与教会权力和君主权力鼎立的机构化的知识权力,从而成为第三种权力。路易与这些知识分子和第三种权力的关系比较疏远。我还研究了另一个更为广阔的社会中的成员,那就是新近发现存在于13世纪的彼岸世界,也就是炼狱里的亡人和他们与生者的关系。圣路易一直与死亡和彼岸世界的亡人保持着联系。所以,我相当熟悉圣徒国王曾经生活在其中的那个社会的风貌。我甚至能够一一作出标记,指明他在何出留下了正常轨迹,在何处留下了异常轨迹。因为,我与他一起到达了政治权力的顶峰和天堂。
我向一个个人靠近,更确切地说,我应该问问自己是否能够靠近这个个人。因为,个人问题一旦引向普遍性的疑问,它就变得复杂了。某些历史学家认为,圣路易生活在一个出现个人和发明个人的时代。我在本书中以相当多的篇幅讨论了这个问题。但是,非常重要的一点是应该毫不迟疑地提醒大家,在路易生活的那个世纪之初,人们开始检验自己的良心(1215年的第四次拉特兰公会议作出强制性规定,每个信徒必须一年一度作口头忏悔),不过,就在那个世纪末,在绘画中出现了个人肖像。路易是不是一个个人?从何种意义上来理解?借用马塞尔·莫斯对于“自我感觉”和“个人观念”所作的正确区分,我认为圣路易具有“自我感觉”,却没有“个人观念”。总之,他肯定是将良心即个人态度变成国王美德的第一位法国国王。 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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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在有关传记的调查中再度遇到了历史学家最关注的问题之一,即时间问题。曾经有过一个时期,西方处在由机械钟表所统一的时间支配之下。我以为,我们今天重新发现的时间,最初是以表明多样性的复数形式出现的时间,而今天它已被社会危机和社会科学切成了碎片。圣路易曾经生活在尚未开始其统一进程的时间中,后来他试图在那个处于统一进程中的时间里确立自己的权力。13世纪并没有一个统一的时间,只有属于国王的众多时间。与普通人相比,与君主相联系的时间数量更多,他与这些时间的关系虽然受制于时代条件,有时却与众不同;掌权者的时间有其特殊节奏,在使用时间和出游以及行使权力时,莫不如此。掌权者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决定时间(国王借助蜡烛的消耗、观察日晷、教堂的钟声和宗教礼拜日期掌握时间)。可是,在撰写传记过程中,我学会了对一种过去不熟悉的时间进行观察,那就是,对于国王和为他作传的历史学家来说,一个人的在世时间与他执政的时间并不相混。重新计算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国王——即使是路易这样一个12岁当上国王,一生几乎全部都在王位上渡过的国王——的生物和社会时间(即人类学家所说的“从摇篮到坟墓”的时间),为编年和断代展示了新的前景。这是政治性较强的那种时间的计量单位,而如果这段时间是首尾均出乎意料的一个王朝的时间——例如圣路易那样的时间,也就是说,这种时间单独属于国王,作为个人的国王随时随地把它带在身上,那么,那段时间就不但政治性较强,而且更加炽烈。社会学家让-克洛德·尚博尔东贴切地谈到过传记时间与历史时间的楔合问题。我曾十分关注的是,在圣路易一生的某一时间中,与13世纪的经济、社会、政治、制度和宗教等时间方面的条件对应,演变的各个阶段及其一般风格是以何种方式进行的。在圣路易所处的时代,经济的长足进步、农奴制度的终结、城市市民地位的确立、近代封建国家建设、经院哲学的胜利、 021 托钵僧的虔敬方式的建立等等,所有这些都已接近尾声。这些重大事件的节奏以不同方式分割了圣路易的未成年、成年和老年时期,也分割了他1244年患病前后和1254年率领十字军东征前后的各个阶段。这些重大事件与他的行为通常和谐融洽,但有时形成尖锐矛盾,有时则互不相扰。这些事件的节奏有时似乎加快了历史的发展,有时似乎阻滞了历史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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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用以下三点来结束这片引言。首先,我们不应忘记,无论作为个人或人群,人本身就是他们在幼年和青年时期的知识和习俗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人都受父母、师长、老人等年长者的影响,然而,在记忆特别重要或长者威望特别高的世界里,较之于书面记载,年长者的影响更为重要。用于计量时代的圆规早在人出生之前就已经打开了。马克·布洛赫说得很对:“人是父亲的儿子,但更是时代的儿子。”不妨说得更确切一点:人既是自己这个时代的儿子,也是父亲那个时代的儿子。生于1214年的路易是第一位见到过祖父(菲力普·奥古斯特)的法国国王,他在许多方面既是12世纪的人,又是13世纪的人。
圣路易传记的第二个特点是这位国王身后被追封为圣徒。我们将会看到,他的封圣过程充满艰难,致使他迟迟得不到追封。从他去世的1270年到他最终被封为圣徒的1297年,其间长达27年。在这段时间中,力主追封他为圣徒的那些人竭力让他活在人们心中,不让他从见证人和教廷的记忆中消失。这段时间构成了他一生的一个后续时期,我必须在他的传记中对此有所反映。这段时期也是对他的一生重新评价的重要时期。
由此可见,我想要撰写的是一部圣路易的“整体”史,而我的依据则是他本人的一生、有关他的资料以及这位国王本人及其时代的重要主题。
最后,如果真如博尔日所说,一个人直到认识他的最后一个人 022 去世时才算真正死亡,那么,认识儒安维尔便是我的一大幸事。此公虽然不是认识圣路易的最后一个人,却是那些非常熟悉圣路易的人最后辞世的一位。儒安维尔在路易去世30余年后口述了他那部妙不可言的见证录,而他本人则在他的国王好友去世47年后才撒手人寰,享年93岁。我要写的这部传记自然就得一直写到路易的最终死亡。不过,我到此为止,不再往下写了。因为,撰写一部圣路易死后的圣路易传,或者说撰写一部圣徒国王历史形象的历史,这个题材虽然引人入胜,但也许属于另一类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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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酝酿本书时,我始终牢牢记住两个先决性问题,它们启示是同一个问题的两面:有可能为圣路易撰写一部传记吗?确实有过一位圣徒路易吗?
在第一部分中,我写出了为撰写传记所作努力的结果,这部分主要是叙事,顺便谈及路易在他一生的主要阶段中遇到的问题。
在第二部分中,我对路易同时代人的记忆的产生作了评述,对于我对“确实有过一位圣徒路易吗?”这个问题给予肯定性回答的理由作了阐述。在第三部分中,我试图进入圣路易这个人物的内心世界,为此我对当时的主要看法进行了深入的探讨,这些看法使路易成为13世纪理想的和举世无双的国王,一个依据其言行堪称基督国王而最终却仅仅获得圣徒桂冠的国王,尽管被追封圣徒已经是极高的褒奖。
基于我对传记的结构和观念所持的看法,我在书中大量引用文献。我想让读者看到和听到圣路易本人,就像我自己看到他和听到他一样,因为,圣路易是能在文献中查到其言论的第一位法国国王,当然,在那个时代,国王的言论并非任何人都能听到,更多人只能从文书上读到他的言论。在撰写过程中的不同时刻,我还根据为了理解传主而先后采取的一些措施之所需,重新研读了某些文献并重新考虑两段某些问题。收集反响是我接近传主的方法之 023 一,而之所以采用这种写作方法,当然是力求写出一个尽可能接近真实的圣路易,让读者能认识这个圣路易。我衷心希望,读者在陪伴我进行这项调查时能感到某种兴趣和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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