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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否有价值选择:非遗保护与学者立场

我们是否有价值选择:非遗保护与学者立场

近几年来,一直为生活中的小矛盾所困惑:
三十年前的反四旧,三十年后的抢四旧,谁更具力量?谁又更符合历史的真实?或者说,是否存在一个判断真实的令各方都信服的讨论依据?作为一名研究者,我们的立场与价值选择是什么?是一味地肯定,还是一味地否定,还是紧跟着政府的意识形态说东道西?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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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纯学术问题,它首先是我面对的一个生活问题:
我的父母都是乡下人,母亲是地道的土家族大姓后裔,都信仰一点民间宗教,都曾在反四旧中批判过“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端公跳假神”(端公,南方地区汉族巫师的一种称谓)的现象,但又真的神圣地请过端公来家里为孩子顺利成长跳过大神;两个月前吧,我的堂兄也请过一位端公(家庭传承)来为他的孙子一到傍晚就哭闹着叫“满地是乱蛇翻滚”的怪疾呢!
其次,它也是一个严肃的学术问题。我们当前的研究,有一种注释性倾向,为政府策略作注,为政治观念作注,为经济旅游作注,这种倾向必然影响到研究者的学术判断,因为我们已经成为御用学者。这是一个考虑。同时,我们现在不大喜欢讨论,只喜欢一齐上,一齐说好,或者说不好。这个研究风气是一种江湖派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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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现在才知道我在大学里做什么,原来与普通人的这么些个说不清的现象在纠缠。所以,当我回到老家作极其短暂的为端公事作调查时,他们迟疑了一会儿,答应正月初一上午带我去见当地最有名的年高八十有二的第一名的大端公牟奇祥先生。按年节的正规礼俗,这是不合适的,因为正月初一不能去外人家呀!周围的亲友也在迟疑中支持了我对端公的大年之访。

去了之后,我明白了:
三十年前的反四旧,力量何其大也,端公最有价值的东西基本上都毁之殆尽;每个经历的人都记得端公被斗的事件;端公不愿意说自己是端公,而是以民歌艺术家的身份为政府授名为“杰出民间艺术大师”;大多数人将信将疑,端公有点真,也有点假,真在信仰,假在为生计而赚钱;

回来之后,我明白了:
三十后的抢四旧,力量何其大也,全球性的非遗保护与传承潮流,已不可逆转,国家层面的法令法规与政府级级评审的非遗项目与传承人,已在现代传媒的海量操控中人人有所耳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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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更符合历史真实呢?
三十年前,三十年后,对这些信仰现象做出国家意识形态定位的政府,如此反差,老百姓是最矛盾的。
有点晕!
在老百姓的时间历程中,这些信仰现象也在发生变化,可以判断的是:三十年前的反,让他们基本倾向于端公之假较之真更多;
当然,也因为社会变迁带给他们太多的光怪陆离,他们也没有能力来做出判断,他们在年龄上有了一些倾向,中老年信的多,而且多有行动;青年以后的大多不再那么信,更少信仰的行动了;
现在的非遗概念,老百姓不懂,但明白这是与四旧有关的,与老传统有关的,与人们心灵深处的记忆有关,也与家乡的整体历史有关;
我自己也是受这种端公信仰所影响的人,老实说,四分真来六分假的信仰吧,最深刻的记忆是,端公的法术能力,十岁左右的记忆中,牟端公可以将一双筷子凭空立于盛满水的碗中。真,是因为端公超常人的技艺;假,是因为端公多在跳假神,他们看重的是假神后面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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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还是把端公信仰作为一个很重要的项目去做调查。
我更关注这个信仰所折射的当前非遗保护中学者的求真立场:
端公信仰是一个生活事件,也是一个历史现象,在具体的文化史上产生过复杂而深刻的影响,应当说,至今还活生生的,影响并不能说太小。作为非遗之一现象,我们的政府已采取多项措施来保护,并成为各级研究立项的重点。
不过,我们的研究,真的要预防“注释性研究”,要杜绝“江湖派研究”,面对这些复杂的信仰现象,面对政府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转变,我们必须鲜明地向研究对象说明一个真实,或者说是一个真实的想法:
我们不要太过于关注政治的评价,而要关注事件本身,我们老百姓自己的真实,我们研究者应该做出的一点接近真实的判断,而不全是一种中性的描述(?真的可以);
也要告诉我们自己:
有些非遗,或者说大多数非遗,尤其信仰类的非遗,真假相杂,精华与糟粕同在!
这种判断,我认为作为具有公共意义的研究者而言,是必须明确的;
否则,
我们会失去科学的信仰,也会失去生活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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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我所爱,美人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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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励原创!加分加精!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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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田野感受,也是一点真心的生活苦恼!
回家,现在变得越来越难!
回家做民俗调查,也就更难了:希望可以去理解和解释一些现象……
爱我所爱,美人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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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更符合历史真实呢?”
问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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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真实是什么呢?我觉得我们应该关注事件本身以及其背后的意义,至于做是非对错判断,估计有点难…
竹林青青,微风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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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认为,在中国,在较长一段时期内,学术还得为政治现实服务,或者说,起码你不应该有与政治现实井水不犯河水的想法,因为你是体制内的学者。尽管这样做你可能心有不甘,但你得面对现实。
正像40年前的破四旧,你不破行吗?那是可以给你上纲上线,把你批倒批臭的。同样,40年后的今天,四旧贵为非遗了,你不跟着吆喝?不献计献策?甚至还要唱反调,行,你就一边待着去吧,什么好事(主要是利益上的)也没你的份儿,你书呆子一个嘛。
知识分子不是崇尚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吗?只要你领体制内的薪水,你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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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老师的提醒,这个讨论必须深入下去,望广大坛友不要视而不见~~



老师这段话我们要仔细读,反复读还要切身思考才会明白,我摘了两句比较有认同感的:

“这不是纯学术问题,它首先是我面对的一个生活问题:
我们研究者应该做出的一点接近真实的判断,而不全是一种中性的描述(?真的可以);”


        我想田野研究的一个重要路径就是体验研究,亦即孙师所说的“生活问题”(个人揣测 ),早年老师所提出“文学的生活遭遇”的命题,我想意义也就在此,当民间文艺失去生活背景,其生命力是值得怀疑的,同样民间信仰民间巫术的研究也是基于民众生活的,特别是最底层人民的生活和传统村落型的生活。(目前我只能说在这种生活里,民众需要生存的“法术”……因为俺也是底层人,也是村落走出来的

      大家知道,即使现代医学,现代科技能满足我们的基本生命生存需求,但是绝不可能让民众完全处于安全、幸福的状态之中,生活最大的特征就是流动性和延续性,这些由个体生活练成的各式各样的生命线,通过群体的交流共处会形成一个完整的蛛网形“生活面“,每个个人正是生活在这个网(面)上,拥有不同的生存路径和生命方向,才觉得安全。

      相应的现代科学,现代知识,现代技术,现代交通只能这个网上的很多点,包括经济教育社会政治等各个方面的点,这些点固然形成了强大的“现代逻辑体系”,但是这些点并不能构成群众生活的线性结构和意识网络。从人类学的角度,当然可以说现代人永远逃不出原始思维的局限。不过这有些牵强……

      我们不妨这样看,作为个体生活的线性流动体,他们日常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必须有足够的理由,而这些生活活动中也必须有足够的措施来应对,这些理由和措施并不是行为实体,而是心理机制,每个人心中都存在一个庞大复杂多线路多网络的心理结构,当这些心理机制运转起来,就会形成“生活流”,且生活流不是固定的,是可以随时变更,因为他们心中有多条路径;当人与人之间的生活流产生交织与碰触时,群体文化的原始因子就慢慢孕育形成。大家要和谐共生,实际上就是在寻找能交织成网的生活流,排除那些无法共生的个体生活流,留下能参与群体建构的生活流,从而编织成网。


       蛛网型的群体生活面虽然复杂,但是也一定是“和谐共生的”,哪么在这些和谐共生的生活流中,人与人,或者干脆说说群体会自然的寻找适合他们群体的网络结构,使之成为既能顺利的“生活下去”的路径,又能抵御各种生活的遭遇。通常所说的“地方知识”可能就是这个网络的核心点。

     那么再回到信仰上来讲,群众的生活流和生活网可能就是”法术“ 的一种隐形结构,亦即即使在现代人的思维体系中,同样是意识产生观念,意识产生信仰,逻辑思维产生”科学“,逻辑思维产生“现代性”;但从心理学的角度讲:思维只是意识很小的一部分,人们无法靠思维完成整个生活流动,无法靠思维完成生命网的建构,民众信仰中更多的是非思维形式的意识流动体,意识流动的最高形态就是民间观念和信仰。哪么,所谓的心意民俗也就正是建构群体生活网的粘合剂……

      以前民俗学大多采用人类学或社会学的“他者”视角进入田野,虽然客观且科学,但是从研究的终极目标讲,是无法达到民俗学 关于“民”与“俗”的真正建构的,民俗是生活的民俗,学人早已达成共识,但是研究却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就是大家可以解释生活,可以理解民俗,但是永远无法让生活民俗与民俗生活在每个人心中达成“理所当然”的认同,甚至我们都无法知道这种解释是否真实。


      就像上面所述的生活网,大家在建构民俗研究的这套网络的时候,还没有完全达成一种“和谐共生”的境界,而这种境界的特质就是“真实”,因为生活是真实的。且达到真实研究的目的最终要靠“体验研究”,安德明老师早年提出的“家乡民俗学”倒是一个重要的方式,当然学界的很多研究者这些年也正是从自我熟知的那一套生活网中解构出民俗学和社会学的理论的。

      所以回到老师的命题,我们的家乡民间信仰研究不仅是一种情感效用,更是一种有关于“真实”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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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40年前,政治是硬道理;40年后,利益是硬道理,但这个利益的获得方向,必须与现实政治方向保持高度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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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你家乡利川的田赤转赠给我一本从利川走出去的作家野夫(《父亲的战争》的作者)的散文集《尘世 挽歌》,这本作品其实都相当于是纪实的,写了父亲、母亲等等人物,那种在变动巨大的世道中的微渺人生,荣辱在转眼之间变更,几乎还用不着三十年……一部几乎篇篇惨烈的文集,让我感觉到岂止是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一片国土里众生与众象,全部都被意识形态左右着,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田赤也把他撰写的《大水井古建筑群》同时赠给我,当年一方豪绅,哪怕是其中的积极投诚者,也被政治风云灭了族,怎不让人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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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物遗精华与糟粕同在。是一味肯定,还是一味否定?研究者应做出一点接近真实的判断,而不全是一种中性的描述。这不是纯学术问题,它首先是我面对的一个生活问题。老师的问题给人很多启发,学生也在此梳理一下自己遇到的生活问题。
与我同龄的姐妹差不多都在忙着结婚生子,所以对与女性有关的习俗有一些感触,乌老说,性别角色为男性习俗确立了许多支持特权的习俗模式,同时也为女性习俗确立了更多的限制权利的禁忌习俗模式。作为女性,特别是农村的女性,真不容易。首先,结婚,婚礼中的闹堂,对新娘的百般刁难,纵然有再多“正功能”,对新娘来说都是一个难挨的过程,以至于大冬天都能出一身汗,是吓的!而后就要在夫家开始接受一系列的再习俗化,嫁得远的话,这个过程会更强烈。再后就是生孩子了,人这个高级动物在生孩子时与低级动物没什么区别,区别只是公公婆婆抱着刚生的小孩高兴得手舞足蹈,丈母娘抱着受苦的女儿哭作一团。至于“月猫子”,就是六月天也不能吹风扇,更不能出门,说,十几年前村里某某月子里出门去河边洗尿布,结果对面的砖窑突然塌了,窑主认定是月猫子惹的,就诅咒,没几天月猫子就被咒死了。还不如低级动物!生了带把的还好说,若是女孩,做好准备,继续奋斗。虽然我很爱我的家乡,眷恋快乐的童年,甚至有志于民俗研究,看到同胞们如此的命运,还是望而生畏!像我这样贪生怕死之徒,只能走出这里,到自由一点的世界。学者和国家如今都在强调保护传统文化,如果这样的保护意味着让一部分人遵照传统习俗去默默忍受屈辱与不公平,我将对此持怀疑态度。如老师所说,非物遗精华与糟粕同在,习俗亦如是。学者回到田野做调查,讲究客观,或中性描述,真能做到吗?作为社会良心的学者,发现了社会问题,就把它扔给社会学家,仅仅为保护而保护,为研究而研究?不可否认,人们已经被自己编织的民俗之网给束缚了,一旦有机会走出去,呼吸到外面自由的空气,就很少再回去。只有一些学者,就是因为回不去才对那里充满向往,眷顾。于是,学者到民间去,民间人却争着到城里去。研究民俗,要关注民俗主体,怎么关注?这应该是很多家乡民俗学者遇到的问题,也是我很久以来的困惑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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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们的讨论衍生出了一个颇有“争议”的话题:民俗学者(不是民俗学)的价值何在?民俗学者是否真的具备判别民俗事象断定其对错、优劣、真伪、是非(暂时找不到更好的祠)的勇气和能力?社会需要民俗学家(不是民俗学)干什么?…
田野经验甚至说生活体验告诉我们民众需要的不是学术成果,他们需要的只是我们的一个好,不好;他们能感知的就是肯定或否定,没有中性,甚至没有探讨的余地,基本是他们的思维是二元对立的。于是我们很纳闷,难道学者就真是聪明人,民众都是傻子,这么简单的问题,我们居然故作深沉,不好表态?
那政府需要民俗学者干嘛?仅仅是所谓科学的文化学研究吗?又似乎是又似乎不是,但历史悖论说,当然不是。研究归研究,政府不干涉,但需要你表态时,你可不要含糊~
可是问题又来了,民俗学家,你们表的态在哪里呀?又是不是很有底气哟?
好吧,谁来拯救民俗学家?我想别人回答不了这些困惑,只有自己“检讨”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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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翻第八届上海会议的论文集(老师册)发现一篇文章与此话题粘边:第91页,耿波,文章后半部分,谈“艺术民俗批评的‘生活回归’”…有的可以参考一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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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的感动中!
车老的教诲,中国体制内学者的基本任务是向现实政治看齐;不这样,站一边去,无论政治,还是利益,学者也罢,国民也罢,淹没成为一种后果,谁敢?可能这就是真正的中国学术?或者成为象牙塔公民,那也是一种体制内的象牙嘛:学术与学者,在这个意义上没有真正的人格。正是基于这样的环境,我才说,我们需要去争取一种良知上的自由与求真,哪怕何其艰难,但也得去争取呀,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可能性,毕竟我们保存了一份学者独立的火种!
双霞的意见,勉励中的追问,新历史主义的倾向吧?
竹林的观点,现象学的真实更为重要;
月神的例举,人生与现实的尖锐链接中,时间其实只是一个参照;
土家的理解,生活与学问既相关也相重;
山田君的回望,恐惧中的乡土情怀,凝聚了现代中国关于国民性的深切拷问,尤其中国女性如何回归传统的游子思绪,读来尤其令人震撼,是呀,这样的乡土民俗研究,如何面对?厚重的古老的劣根性的乡土中国,其俗当然也充满包裹俗民的“恶茧”,其间有情,有血,有肉,有源,有记忆,有快快乐乐,更有活生生的习俗吃人啦,这时,习俗成为乡土中国的一种可怕传统!

由此,我读到了车老与山妹妹的共鸣,乡土中国与中国传统的个人命运,其实正在考验我们这些所谓的追求学术真理的体制内的人,一旦远行,那份获得自由的心境,从此再难回归!而且,乡情更浓,乡音更重,只是,难得回俗呀!
爱我所爱,美人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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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鳥筆下生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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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知道过去是拆庙毁佛,现在是庙越建越多,拜佛的也越来越多.

过去是老百姓自己弄,现在村里帮着弄.

有那么多闲钱搞这些,不如多建些希望小学


非遗保护让人有点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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