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焕鼎

佛家报应的传闻
    我的奶奶常给我讲些佛家的事，借以劝诫一身的反气，虽然不能成功，但对我这听者来说，也是很有趣的。奶奶爱看戏，国庆时，乡里总会请几本戏来演几天，戏台很远，戏子“咿咿呀呀”地唱，我想她是深受戏本的荼毒，所以爱谈因果报应。常有化缘的行僧，白白净净，奶奶便显得格外殷勤，或者一脸黑气的老虔婆，戴了深蓝的布帽，臂弯里挎些沾了“神气”的红布条。他们从来都有一副伶俐牙齿，问了寿数，上下端详几眼，接着囫囵吐出些话来，大模大样，只说开心不言愁。而奶奶也眉开眼笑，夸她说得很对，钱也多给些，那人又解一个红索系在小儿身上，说是保一年健康无病。
    不过我的二叔对此是深恶痛绝的，他觉得他们都好吃懒做，所以不应该发丝毫的善心。有一次，天黑了，院里人都在吃饭，大门也栓了，门外的狗突然叫起来，继而是敲门声。“好心的施主啊！有吃的便施舍些？”这声音柔和以至甜美了。我们转过头去，二叔却跳起来，抓起一根粗大的杠子，猛地打在门上，“滚”二叔吼道。那个人捂着头跑了，黄褂子下两脚打马似的，奶奶跑过来，责备起二叔来，说是不施舍也不至于便打。所以做人便要做狼，起码也得有些尊严，非到了吃嗟来之食的地步，此生也就无望了。
有时我指着天骂，奶奶便惊恐变色，说是雷会把我的头抓去，我便嘻嘻的笑。她又举出例证来，说是她老家的原上，一个小孩随了邻家的叔叔去山里放羊，天晴的好，那叔叔突然问小孩“你敢骂天么”？小孩欣然了，他父亲骂他母亲的声音依稀耳畔，于是一手指天，撕破嗓子骂了句脏话。突然风起云涌，一声爆响，一团火直滚下来，顿时那小孩烧成了灰。我便不敢骂了，李元霸不是也被雷电击死么，真可怕！但我始终不信，心里不知无端骂了多少回。
    我读高中的时候，清早约了舍友去爬上，天冷得紧，山风又急，正站在山岗上瑟瑟发抖，一个挎着菜篮的臃肿老太把我们唤进房子。屋子很黑，虽然亮着灯，仍昏昏沉沉得看不清东西。老太一脸的麻子，原来她是半山腰里大庙的庙倌，因为山顶新建女娲庙，今天正是上梁的日子，劳改所派了一对劳改犯在这里做工，她正好给他们做饭。小案板上笸箩盛着一堆馒头，老太指一指，“要是饿的话，可以吃的，炉上有茶，可以煮着喝，不要拘束，都是佛家的东西”，她说这话时，很是慈祥。我们帮她择起菜来，无非硬朗的萝卜、冻坏的油菜，还有些土豆。“何以如此简单呢？”，这菜确实很糟，我问道。“都是好心人布施的，我清早下山去菜市场，挨个摊儿问，所以多少都会给些，呵呵，再说犯人吃的东西，这就很好了”！老太刚说完，一个高大的犯人推门进来，说是要上梁了，倘若我们几个男孩愿意帮忙，会容易许多，他又问得亲切。这时老太突然拍着我们的肩膀“孩子，赶快去帮帮，积阴德的事啊！将来定然好福气，哈哈”！我突然有些怄气，“我是不信佛的”我大声嚷着走出来，老太顿时脸色铁青，再没说出一句话。但我们帮忙拽着冰冷的倒链整整一小时，下山时，舍友都数落起我，说是我那话真不该说，我才觉得有些过了。
    大年十五，我总会约了幼时的玩伴们去逛灯，一直看到山顶的庙里，也会抽一根签，把那竹罐狠命摇一通，然后去大殿找庙倌解释，进门是要投钱在纸箱里的。我们都舍不得，所以乘着庙倌转身的机会，把尚未溜进纸箱的钱拽出来，有时甚至抽出很大的一张钞，所以很快乐。进了千佛洞，满眼的塑像，大大小小坐在神龛里，有的着实憨态可掬，便袖在袖管里大模大样地踱出，出了庙便捏在手里仔细地把玩。
    奶奶也给我讲捉弄神的后果，说是本村有个张姓的中年人，一生自诩不信鬼神，十五上庙许愿，因受了怂恿，竟跪在蒲团上许愿说，倘若能让他自己从山上滚下去再滚上来，如此三番，他就对佛爷死心塌地。于是他突然抽搐起来，继而滚出庙门，直接从断崖上滚下去，落在地上，又找山路滚上来，皮球似的，真个就是三番。最后终于又趴在蒲团上，衣襟大开，遍体鳞伤，头发脏乱得可怕，他大笑几声，疯癫起来。直跑下山去，回家便大病起来，从此枯瘦如柴，又苦熬了半年，远近的名医尽皆看尽，只是无效。最后由老娘领着，原到庙里厚施了许多钞票，诚心磕了几个响头，回家便觉清爽许多，渐渐的好了，从此再不敢夸口。奶奶说这事时，几个婶子也争着附和，仿佛亲见一般，然我始终不信。
    但每逢家里有事，奶奶就会走好长的路，去庙里许愿布施，若事协则要说这是神显灵了，若不协，便再不提起。奶奶因为信佛，所以很是善良，很是慈祥，也很是快乐，这就很好。

[ 本帖最后由 雒焕鼎 于 2013-1-1 16:22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