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临洮岳麓山--千古岳麓

临洮岳麓山--千古岳麓

临洮岳麓山,这个名字似乎抄袭来的小山,在临洮人心目中却一直很崇高,一直很神圣,使当地其他任何峻岭秀峰难与比肩,难以企及。其神圣不容怀疑,其地位不容取代。因而,从孩提时代起,岳麓山在我的心目中充满庄严,充满好奇,充满一种探源觅宗的诱惑。

  好多次,当我走在古木参天、林荫遍地的山脚大道上时,我不止一次地问,岳麓山,这样一座小山,为什么一定要叫岳麓山呢?长沙的岳麓山早已因为岳麓书院名满天下,誉满九州,成为中国文化史上一座丰碑。而临洮的岳麓山呢,用什么历史的积淀与辉煌同样佩戴着这样一个千古不朽的名号?这个偏执多年来一直折磨着我,这个疑问一直在我的心里萦回。

  我曾请教过许多师长,这座临洮人都叫东山的小山,为什么起了这么一个响亮的名号。大家的回答出奇地一致:以宋时所建东岳庙于山麓而得名。得名的原因如此单纯,使我对这座庄严神圣的陇中名山,有几多崇拜,便有几多心虚,有几多自豪,便有几多担心。
  岳麓山所谓山,也只是山之一坡。坡因风浸水蚀,又形成两条小沟,三条支岭。自古名山僧占多,中岭现有东岩寺,香火一直很盛。南岭之麓,一庵与东岩寺毗邻而居。北岭高大得多,南北西三面陡坡,一座文峰塔高耸入云,站在临洮城内,远远就可望见其巍峨玲珑的雄姿。至山巅,一烽火台名曰姜维墩,可见曾是三国古战场的遗存。对于岳麓山,在我真正认识它之前,我所知道的也不过这么多。而这,正好造成了我对它的怀疑与追问。
  一个雨后的早晨,阴云布满天空。我踏着北岭一条条湿漉漉的石级,慢慢地拾级而上。早晨的空气,清爽逼人,吸一口便添一身劲。特别是,这清新中夹着淡淡的丁香花的幽香,更使人倍觉气爽神清。略为遗憾的是,还未散去的阴云,为这么美丽的早晨涂上了灰暗的一笔。
  不知不觉间,来到文峰塔下;不知不觉间,走过超然书院;不知不觉间,风摇动着的梧桐叶后,露出两个斗大的正楷字:凤台。字是繁体的,刻于青砖之上,圆润柔媚中透出一股不屈的神气。回身西望,小路尽头,新修的文峰塔,青色的身影几欲隐入灰白的天幕,显得古朴而苍凉,挺拔而伟岸。走近塔前,塔身上一行触目惊心的文字跳入我的眼帘: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而此时,内心一阵强烈的震撼中,一个姓杨名继盛字仲芳号椒山的燕赵慷慨悲歌之士,一个以忠烈而载入史册的名臣先贤,徐徐向我走来。这一刻,我终于明白,岳麓山为何崇高,为何庄严,为何难以从乡民的灵魂深处轻轻抹去。这一刻,我终于明白,自己如何以粗略、无知甚至浮浅,如何以流于庸俗的目光,解读了千古岳麓之灵山圣水。所幸的是,我终于有机会看到了真实的历史,看到了岳麓山所承载的人文的精神实质。
  且不说周朝的小吏李耳是不是在终于完成了其五千言的《道德经》之后来到临洮,来到岳麓山并从凤台飞升,终于成仙,也不说凤台是否真的因“有凤来仪”而得此美名,但蜀国名将姜维在此排兵布阵,惮精竭虑地匡扶汉室江山,却是不争的史实。到宋神宗熙宁年间,一位名叫蒋之奇的常州人,大笔一挥,凤台从此徐徐退去,超然台的名号渐渐深入人心。历史的脚步前进到朱明王朝,一位智者,一代名臣,一个脊梁从不打弯儿的中国知识分子——杨继盛,因弹劾大将军仇鸾力主开马市有“十不可五谬”,加之奏章内少了一字,受诏杖后,被贬为狄道典史,终于千里迢迢,于公元1551年来到了临洮这片热土。
  当时的临洮人也许没有想到,这个从京城贬谪到此,只在县令手下掌握刑狱文书的小吏会给临洮带来什么。但到任后的杨继盛,却因革除吏弊、兴修水利、开采煤炭、大办教育迅速得到了临洮人的爱戴。因为他亲自前往与藏民商洽,锁林峡深埋地下千万年的煤炭,源源不断地运出深山。因为他创制扬杆,农民学会了用井水灌田,收入倍增。因为他明察秋毫,官场吏弊得以清除,农民负担减轻。还是因为他,在岳麓山超然台捐建超然书院,购置学田,广收生员悉心教诲,使临洮学风大盛,兴学助教蔚然成风。从此,临洮教育勃兴,人文蔚起。
  当时的临洮人也许没有想到,就是这个筑在凤台之上的超然书院,从整体上改变了临洮文化的走向。据杨继盛自己所著年谱记载,当年购置已更名为超然台的风台,用的是“门生贽礼”和自己的“俸资所余”,并且: 乃于上盖书院一区。前三间为揖见之所,中五间为讲堂。又后高处,盖殿三 间,为道统祠。  
  道统祠里,供奉着上至三皇五帝,下至宋元朱明的圣人、大儒、先贤。为了书院正常运转,在购置学田经费不足时,杨继盛又毅然卖掉所乘之马和妻子首饰,合并俸银交由书院使用。正是他独力支撑,超然书院声名雀起,不仅吸引了一批文人学者来此讲学,也使汉、回、藏族生员在这里接受了系统的儒学教育,并产生了一批优秀人才。尤为可喜的是,此后,临洮私人办教育成为一种时尚,从而使临洮文化前进的脚步不断加快。就在杨继盛辞世354年之后的1909年,一个杨姓临洮人——杨斋沐与其父捐银一千两 ,在石桥街杨忠愍公祠创办了私立养正小学。1916年,在杨继盛诞辰四百周年之际,杨斋沐又与刘乾等人倡议,在岳麓山超然书院旧址设立“狄道师范讲习所”,成为临洮师范的前身。如此兴学重教的风气一脉相承,使临洮在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小学校数量居甘肃之首,成了秦陇人尽皆知的文化之乡。
  当时的临洮人也许没有想到,这个深受人们爱戴的河北人杨继盛,在临洮仅仅干了一年多,又于公元1552年4月被调往山东诸城任知县。而且一年四次升迁,最后调到北京兵部武选司。到任当月,因弹劾权相严嵩下狱,狱中受尽千般折磨万般苦楚,虽浓血裹身,口舌生疮,生不如死,但他始终刚直不阿,不改初衷。公元1555年秋,终被杀害。就这样,杨继盛留下明史上十分有名的二疏——《请罢马市疏》、《请诛贼臣疏》与一堆并不太多的文稿后,怀着一颗对皇帝无比的忠心,忧郁地去了。就这样,以自己言传身教并给临洮人民留下了一笔丰厚的文化遗产的一代名臣,以兴学重教开风气之先,以一个知识分子柔弱的肩膀担起正义之责的智者,终于在无可奈何的叹息中,悄悄地去了。那一年,他刚刚四十岁。
  然而,历史永远是公正的。他去世后,他的门生甘肃皋兰人邹应龙,以及和他同榜中进士的临洮人张万纪,终于奏倒严嵩党羽,完成了他的遗志。明穆宗继位后,追谥为“忠愍”。临洮人民为纪念他,在岳麓山凤台超然书院旁修了椒山祠,在石桥街修起杨忠愍公祠,月月上香,岁岁祭祀,而他住过的小街,也被命名为椒山街,沿用至今。
  “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杨继盛用自己短暂一生,忠实地践行了这样的人生追求,也以自己的人生追求,彰显了一个正直善良的知识分子的人生价值。也许人们难以理解,在第二次被打入冤狱后,他仍然无怨无悔地报着一颗忠君之心,期待着圣上明察秋毫,惩恶扬善。就在临刑前,他仍然不无遗憾地写道:


   浩气还太虚,
   丹心照万古。
   生前未了事,
   留与后人补。
  其二:
   天王自圣明,
   制度高千古。
   平生未报恩,
   留作忠魂补。


  读了这样的诗句,任何一个正直的中国知识分子,谁人能不潸然泪下。
  杨继盛走了,然而,此后登临岳麓山的文人墨客,莫不为他所折服,所感动,于是,一篇篇含泪泣血的诗文,总是将岳麓山装点得异常肃穆,凝重:


   空山实下英雄泪,
   遗像谁招慷慨魂。
     ——明·祁光宗
   椒山忠义原天性,
   对客相谈尽谠言。
   多少有名天下士,
   空将道学讲千翻。
     ——明·花山
   惆怅前朝多守士,
   至今俎豆只椒山。
     ——清·胡俊
   都言狄道人文辣,
   可是先生著手功。
     ——清·王星樵
   圣主未能容两疏,
   先生已自有千秋。
   芳名万代狄人仰,
   热心一腔燕市留。
     ——民国·李镜清
  不读历史,人们也许难以相信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知识分子,偏偏长了一副为了正义绝不弯曲的高贵脊梁。一个卑微的不值一提的小吏,偏偏成就了一番历史的伟业,赢得了历史的青睐,被有口皆碑地传扬。岳麓有幸,杨继盛扫视临洮的目光,给了它格外地偏爱,使超然书院座落于凤台之上。岳麓有幸,临洮人民审视山水的目光,给了他格外的偏爱,使椒山祠矗立在书院之旁,使千古忠烈的高贵灵魂,回归于这里熟悉的一草一木之上。
  也许历史过于久远,太多的临洮人已记不起杨继盛。因此,每次登岳麓山,我发现无论东岩寺、尼姑庵,香火都比文峰塔兴盛,就是今天这样一个阴天也不例外。也许,对于太多的中国人来说,顶礼膜拜只是一种习惯,只是一种民族心理的必然。至于祭拜谁,为何而拜,并没有人愿意深究。而貌似虔诚的祭拜,至多也不过是一种自我安慰。好在而今的临洮地方领导清醒而睿智,在县上财力并不宽裕的情况下,带头捐资重修超然书院,使兴教之风代代相传,椒山精神发扬光大。
  起风了,细密的雨丝打在人的脸上,冰疼冰疼。几缕山雾从谷中升起,岳麓山上的亭台楼阁便若隐若现,与碧绿的树木相映衬,成为一幅不断变幻中的山水画。我慢慢地踱下山来,听着雨脚由缓到急,由疏到密,用心谛听着岳麓山千古之绝唱,用心品味着岳麓山不朽之灵魂。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