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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话人书系》总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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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话人书系》总序


《平话人书系》总序



对平话人的体验,对我来说可以说是一次文化上的震撼。
19854月我从浙江到南宁,刚进入广西民族学院民族学研究所工作时,惊奇地发现学校被“少数民族”包围了:学校周围都是穿深蓝大襟衣、大腿裤,包头巾的“少数民族”,菜市卖菜的几乎都是他们,听他们讲话完全是古书上所说的“南蛮鴃舌”。开始,我以为他们就是壮族。
但是,住下来不久,便知道他们根本不是壮族,也不是少数民族,而是地地道道的汉族,人们俗称他们为“平话人”、“蔗园人”等,传说他们是北宋时随狄青平定侬智高起义而留下来的汉人。这使我受到了一次极大的文化震撼:这是汉族吗?我从小到大,祖籍浙江余姚,出生在湖南零陵,在武汉长大,在中南民族大学读到大学毕业,又到浙江武义县工作了20年,从来没有见过比少数民族还“少数民族”的汉族人,文化的错觉使我震撼,看来汉族人不仅有都市人与乡村人之分,看来还有“古”今之分啊!对汉族的研究已有极大兴趣,且正在对《汉民族发展史》进行第三次修改的我,从此开始了对平话人的关注。


我对平话人的研究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1986年到1987年为起始阶段。在这个阶段我与当时在广西民族学院历史系当学生的罗树杰一起,把广西方志中有关广西汉族的资料抄录了出来。
1987年到1992年为普查阶段。在这个阶段,我主要利用教学的需要,每年寒暑假组织由我上过课的学生进行田野调查式的普查,参加田野普查的主要是,政治系、历史系和民族学专业的本科生和专科生,调查的地点几乎涉及广西大部分县市,撰写了267篇调查报告。1988年我将部分调查报告与从地方志中摘录的广西汉族来源资料汇编成《广西汉族考察》,并得到当时在广西区民族事务委员会办公室任职的覃乃昌先生的支持,主编成册,以广西民族学院民族研究所民族理论研究室的名义油印成册。此后大部分调查报告的材料被我用到由我撰写的《广西通志·民族志》汉族部分了。
1993年到2005年为个案研究阶段。在这个阶段的头6年,我因刚担任《广西民族学院学报》执行主编,忙于办刊编稿,对平话人的研究基本上停顿了下来。19988月到美国参加第14届国际人类学民族学世界大会回来后,应中山大学人类学系周大鸣教授的邀请,参加了由他与美国顾定国教授主持的CCK基金项目《对“汉”的重新思考》课题组,决定以子课题的形式,对广西贺州的族群关系进行研究,从而正式启动了对平话人的个案研究,确定对贺州的本地人、都人,富川的“梧州人”,三江的六甲人,永福的百姓人,武宣的伢人,富阳的富阳人,玉林的玉林人,白色的蔗园人,融水的五色人,南宁的平话人,以及湖南的江永人,广东的连山人、南雄人进行考察。
19991月,我带领了徐桂兰、罗树杰、李远龙、韦树关等人到贺州进行了比较广泛的田野调查,撰写了15份,约30万字的考察报告。
此后,覃锐钧和韦树关对融水的五色人,覃锐钧对罗城的百姓人、赖红艺对永福的百姓人,侯井榕对三江的六甲人,罗彩娟和徐杰舜对武宣的伢人,农辉锋对富川的“梧州人”;蒋英菊和徐杰舜对广东连山的汉人,南雄的水西村人;罗树杰、盘美花对湖南江永的上棠村的汉人;杨清媚对宾阳的“本地人”,朱志燕对百色的平话人,杨志荣对玉林人,何月华对南宁可利村的平话人,林敏霞对南宁细樟岭的平话人先后作了民族志的考察,撰写了27篇民族志的考察报告;盘美花对广西贺州的“本地话”、富川的“梧州话”、永福的“百姓话”、武宣的“伢话”;湖南江永的“土话”;广东的“连山话”、南雄的“大塘话”作了田野考察。韦树关对广西贺州的“八都话”作了考察,并撰写了《贺州几种方言共同点的分析》。
在这次个案研究中,我们得到了平话人的大力支持,平话人梁世华先生是广西工商学校的退休教师,热爱平话人的文化,注意搜集平话人的情歌,见我们研究平话人,他毫不犹豫地把它全部送给了我们。平话人李清平先生是一个道公,他见我们专心研究平话人的文化,也无所顾忌地把全部经书交给了我们。
这一阶段的成果,就形成了今天我们要向世人推出的“平话人书系”。
“平话人书系”一共有四种,即:《平话人印象》、《平话人图像》、《平话人变迁》和《平话人与客家人比较》。


《平话人书系》的出版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
第一,《平话人书系》的出版把“藏于深闺”的平话人推上了学术舞台。
平话人形成的历史细考起来委实悠长,其几乎可以与汉人南迁的历史学同起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甚至比目前在国内外十分热门的客家人都要悠长。但是,这么一个悠久的汉族族群,在学术界竟然默默无闻,如果不是其独特的方言体系,而被语言学家们视为汉语的第八大方言,真不知道这个在岭南开发史作出了重大贡献的汉族族群何时才能重见学术的阳光?!所以,《平话人书系》的规模出版,以丰富的民族志报告,翔实的人文资料,以及初步的研究分析展现在学术界、展现在读者面前,从而向人们揭开了历史盖在平话人脸上的 “红盖头“,使平话人走出了”深闺“,走上了中国的学术舞台,从而为文化的多样性增添了一个鲜活的样本。
第二,《平话人书系》的出版大大地丰富了华南开发史的内涵。
中国华南的开发史一向是学术界关注的课题,但是相当一个时期以来,开始人们只把眼光盯在客家人身上,并进而掀起了客家热。后又有人把眼光投向了广府人,闽南的福佬人,使得广府人、闽南福佬人也成了学术界的“风流人物”,与此相应也出版了一批学术著作,为华南开发史补充了新的内容。
今天,《平话人书系》的推出,就打破了华南开发史研究的刻板框架,使得平话人进入了华南开发史研究者的视野,使人们认知到开发华南的角色不仅有客家人、广府人、闽南福佬人,还有历史悠久的平话人(当然还有明代进入的桂柳人,以及华南世居少数民族)。因此,《平话人书系》的出版无疑大大地丰富了华南开发史的内涵,对于华南开发史的重写具有相当的学术价值。
第三,《平话人书系》的出版把族群理论在汉人社会的研究中的引用引向深入。
20世纪80年代中期族群理论进入中国后,使汉人社会的研究“别有洞天”。对此,笔者主编的《雪球——汉民族的人类学分析》一书尝试着对汉人社会的族群结构作了初步的解构。这一试,果然试出了一番“新天地”。对汉人族群结构的解剖,不仅使人们对汉民族这个世界上人口最多的族群的了解和认识深入了一步,使人们在对汉人社会有整体认识的同时,又可以借助“族群”这个工具,对汉人社会族群结构的内部有了新的认识,这无疑把我曾致力于20余年的汉民族研究(从人类学的角度看,现在多称为“汉人社会”)引向了深入。
在过去的20 多年里,我基本上从民族学的角度进入汉人社会研究,从70年代末到80年代中期,运用民族学的理论,即民族发展的规律,对汉民族的历史作了纵的探讨,撰写了《汉民族发展史》(四川民族出版社,1992年)。此后,相当的一段时间里徘徊在汉民族研究的纵横之间,直到1999年《雪球——汉民族的人类学分析》的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才有了新的突破。但是从研究对象的角度去审视,无论《汉民族发展史》,还是《雪球——汉民族的人类学分析》,以及期间出版的《汉族民间风俗》(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98年)、《汉族风俗文化史纲》(广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以及5卷本的《汉族风俗史》(学林出版社,2004年)都是对汉人社会的整体研究。而《平话人书系》则是对汉人社会族群结构进行解构后,对其中一个族群进行的个案研究,这种族群个案研究显然是一个新的学术天地。众所周知,在中国学术界早已有客家人的研究,近20年来又有了对闽南人和广府人的研究,这些其实也都是对汉族族群结构的个案研究。而今人们鲜知的平话人研究也参加进来,并进而启发人们,是不是可以推而广之,对华南的广府人、桂柳人、潮汕人;对西北关中的西安人、陕北人、秦川天水人、河西人、河湟人、兰州人、新疆汉人;对西南的成都人、云南人、贵州人、屯堡人、穿青人;对东北的沈阳人、大连人、长春人、哈尔滨人、站人;对华北的北京人、河北人、河南人、山东人、山西人;对华中的湖北人、湖南人、江西人;对华东的上海人、杭州人、南京人、苏北人、宁波人、徽州人、温州人、苏州人、无锡人等进行人类学的族群研究呢?甚至对某一地区的汉族族群结构进行更细的解构,如广府人,是不是可以进一步解剖为香港广府人、澳门广府人、广州广府人、韶关广府人、梧州广府人、钦州广府人、北海广府人、南宁广府人呢?如果是这样,做的人多了,范围广了,成果丰富了,那不是可以形成一个学术方向吗?其结果是汉人社会研究的深化,这应该是没有疑问的!
第四,《平话人书系》的出版,可能会对族群理论的丰富作出贡献。自20世纪60年代族群理论兴起以来,学术界已出现了原生论、工具论、符号论、边界论等解释族群理论的学术观点,这些观点的出现,不同层面丰富和发展了族群理论,这已有共识,在此不赘。
现在《平话人书系》的出版,从族群结构切入,对一个族群进行了个案研究,这就给人以启示:对一个民族(也可以视之为一个族群)进行族群结构分析,那么其所包含的不同族群是分不同层次的,这种族群解剖或称解构的方法,是否可以称之为族群理论的“结构论”呢?这当然还需作进一步的论证和探讨,但从我的直觉来看,结构论的提出是合理的。如果是这样,那么《平话人书系》的出版将有助于族群理论本身的丰富和发展也就是有可能的了。


我笃信学问是大家做的,任何一个人都包打不了天下。我关注和进入平话人研究虽然前后算起来也有20余年了,但我始终不能忘记在田野考察中关系贺州父老乡亲们的音容笑貌,南宁位子禄、平西、杨村的父老乡亲的配合,永福堡里父老乡亲的慷慨关心,百色父老乡亲们的积极参与,……更忘不了我的学生们从被录取为研究生的那一天开始,就一手拿着调查提纲,一手拿着介绍信,被我赶下田野工作的海洋,“在游泳中学会游泳”的每一件事。当然也忘不了广西民族大学党政领导何龙群教授、韦茂繁教授、袁鼎生教授;广西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周建新教授、李富强研究员、龚永辉教授、谢崇安教授、罗树杰博士;广西民族大学学报编辑部秦红增教授、廖智宏副编审、黄世杰编辑以及参加过平话人田野考察的许许多多老师和研究生,没有他们的理解、关心、支持、帮助和参与,这8年来的风风雨雨是不可想象的。而正是有了这一切,或者说“众人拾柴火焰高”,才有了今天《平话人书系》的问世!
                                                               
                                                          徐杰舜  
                                                   00六年四月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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