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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见过星期二么?——阐释人类学的抽象观(转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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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见过星期二么?——阐释人类学的抽象观(转贴)

   看到说了半天这位美国佬仍然怀疑"蛇日"的存在时,农妇忍无可忍,忽然福至心灵地反问了一句:"嗨,别再充傻瓜了,你能看见‘星期二'么,你能么?"这句话陡然让吉尔兹开了窍。他开始知道了不同的族群有不同的抽象观。   


王海龙


         著名的当代西方思想家、阐释人类学的开山祖克利福德·吉尔兹给我们讲述过这样一个故事:在东南亚做田野工作时有一天他采访一个爪哇农妇。这个农妇向他介绍了当地盛行的一种蛇日禁忌风俗。在美国长大、饱受现代科学思想浸淫的吉尔兹当然对巫术和当地土俗缺少概念,这让这位农妇颇受口舌之累。看到说了半天这位美国佬仍然怀疑"蛇日"的存在时,农妇忍无可忍,忽然福至心灵地反问了一句:"嗨,别再充傻瓜了,你能看见‘星期二'么,你能么?"这句话陡然让吉尔兹开了窍。他开始知道了不同的族群有不同的抽象观。
         我们当然看不见星期二,虽然我们已经生活过了无数个星期二。星期二是人造的概念,蛇日也是。不同的是,使用星期二概念的人远多于使用蛇日概念的人;但是,如果你要想了解爪哇人的生活,对不起,你必须知道蛇日。
         這件小事引起了我良久的思考。人类文化发展到了当代已渐趋于程式化和大一统,这样发展的结果和终极愿望是人类能最后在同一个文化和语言平台上进行平等的对话和无保留的交流。我们做得到吗?
         随着当代科技的发达特别是通讯技术的发达,上个世纪有些乐观主义的思想家认为世界将会变成地球村,现代翻译技术应该能准确无误地传递和交流地球各个角落人类想表达的信息。人类有共同的人性,因而"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在这样的艳歌合唱中,似乎世界大同的日子指日可待。可惜,一个简单的"蛇日"就把这种乐观的霓虹给击碎了。
         每个民族、每种语言都有它独特的表达方式,这种方式有时候决定着一个民族的思维。语言是抽象的,但它表述的内容和使用情境是具体的,这样,语言就决定了思维甚或决定了行动。在这个意义上我担心人类语言难以完成帮助我们无误解地进行交流的任务。因为,我们的语言常常背叛我们。更何况,人类的交流还不仅止于语言和概念,我们有着一整套可以言说或不可言说的符号系统。语言只是这座冰山的一角。
         到了上个世纪后半叶,较清醒的一些西方思想家开始认识到,虽然西方的强势文化可以影响人类生活的很多方面甚至一些非常重要的方面,但是"西化"或"全球化"不能解决人类的全部问题。于是阐释人类学和对"地方性知识"的尊重和研究开始走向了思想界的主流。
         我曾经说过,我们的认知决定着我们的思维,认知的东西有时来自直接经验,有时来自间接经验,特别是一些舶来的玩艺儿。这样,有时候间接得来的语言会干扰我们的认知,控制我们的思维。那么,我们在引进或翻译一个外来词语或概念时就应该特别慎重了。我举过一个例子,如 individualism一词在英文并没有贬义可到了中文就成了臭名昭著的"个人主义"甚或"利己主义"。而privacy变成了中文时更成了见不得人的"隐""私",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东西。在这儿我们不能责怪表情达意十分丰富的汉语词汇贫乏,事实是,我们文化中没有这样的概念。
         人是文化的动物,文化是符号的产物。在现代社会,我们培养自己接受符号、遵守符号、忠于符号,用符号交流,尽可能地消减自己文化的个性。阴历年让位于阳历年,民族节日让位于国际通行的节日,忙着"入世",越大同越好。牺牲的其实不仅是"蛇日"。
         其实,很多人忘了,每星期七天,每年十二个月是我们人类自己分的,这是为了方便,为了"全球化"。否则每周十五天,每年二十个月也没什么不可。为了人类进步,我相信,现在大多数人愿意七天和十二个月制。这是西方文明隐性的胜利,也是矛盾同一律的体现。
         搞翻译的朋友大都知道,两种语言间纯粹的互译是不可能的,翻译实际上是一种合法的改写,因为世界上不可能有两种语言有完全一致的概念。唐诗被西方人(或中国人自己)的翻译遭践得体无完肤不能全怪译者没有才气,只怪西洋人不懂伤春悲秋、怜香惜玉,不谙"风骨",不知道我们赋、比、兴各藏奥妙玄机。在这些人眼里,春就是春,秋就是秋,季节在他们那儿远没有在古代中国唤起那么多的符号联想和对位性思维,就像大部分老外不喜欢京剧,大多的西方人对我们祖宗的闲情逸致和善感的笔墨往往也不领情 -- 不是他们不愿意领情,是他们不配领情。责怪谁呢?只能责怪 他们看不见星期二。
         符号、全球化和对位性思维是为了统一辨识,但统一了又单调。更何况,这"统一"也只能在理念上实现 - 只要人类的语言存在着差异,真正的 统一永远不 可能。
         这样看起来,人类的命运是不是太可悲,我们的目标是不是永远不可企及?吉尔兹又给我们讲了另一种启示:我们常常喜欢说"说着容易做着难",但所幸,有时候我们也会感到"说时迟,那时快""做着容易说着难"。他举例说,比如我们学骑自行车,如果纸上谈兵描写或指导需要长篇大论而且仍然让读者一头雾水。可是自行车上手不一会儿人人都能无师自通。幸而生活是多彩的,我们不必淹没在抽象和符号的海洋中。
         我们凭着感觉和常识来生存,虽然我们生活在符号里,我们却可以不搭理符号。符号,有时候是一种故弄玄虚和越解越难的玩艺儿。抽象和符号统一了文化,又破坏了文化。这是人类学的悖论,也是人类文化的悖论。


──引自《从海到海》2007,上海书店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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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邓老师光临此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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