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物质遗产传承难题:历经百年,这些故事哪找(多图)
新闻来源:时代信报 2008-3-24 9:50:00
85岁的他是见证走马故事历史的活化石。在他最辉煌的岁月里,能讲述民间故事1500多个,演唱民间歌谣433首,被联合国科教文组织誉为“中国的格林兄弟”之一。
故事没有题目,加上年迈多病的他口齿不清,记者到最后也没能听明白故事的内容。倒是他最后的一句感叹语还算清晰:“历经上百朝,这些故事到哪里找?!”
———老人感叹的背后,是这样一个严峻的现实:随着原有村落的消失、会讲故事的人渐次老去,走马故事的传承遭遇难题多多……
乡民们一边喝茶一边听故事,曾经是走马随处可见的“风景”
故事大王渐次老去
在九龙坡区走马镇的桃花林广场上,特意搭建了一个舞台。舞台的前面,一块长达3米的大型展板引人注目。展板上详细的介绍了28个走马民间故事家的生平,而排在最后的10位已经去世———为了区别,主办方特意用黑白照片与说书木偶,代替了他们的彩色照片。这是3月8日,“第十届走马观花文化旅游节暨走马民间故事会”上的一幕。
“走马镇的老艺人们不断地离去,就连魏老,他的身体状况也不容乐观了。”走马镇文化站站长钟守维指着展板说。
钟守维口中的“魏老”,指的是当地的“故事大王”魏显德。重庆出版社还曾就此出版过一本《魏显德民间故事集》。
1998年,魏显德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授予“中国十大民间故事家”的称号。2007年,魏显德成为入选“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的唯一重庆人。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眼里,魏显德与其同胞兄弟魏显发是“中国的格林兄弟”。
不幸的是,魏显发已于几年前去世。魏显德的侄儿———44岁的魏开才告诉记者,魏显德如今生活也无法自理,早就不讲故事了。
在魏开才带领下,记者找到了昔日的故事大王———魏显德。如今,他的行动要依赖轮椅,而黄色尿袋用别针别在他的裤腿上,则像一块旧伤。年迈的魏显德很耳背,每一个问题,记者都必须由魏开才“传声”———大声的在其耳边重复一遍。当记者问他,还能讲多少个故事时,魏显德想了想说,“讲几十个还有可能。”
魏显德让侄儿找出了装在白色口袋里的荣誉证书与报纸。
“这个就是我,”指着报纸上的黑白照片与证书上的名字,魏显德兴致颇高,随即还唱起了一首民谣《垛子山》:“垛子山,名誉宽,前面是巴县,后面是璧山,上走北京城,下到佛图关……”
一曲唱罢,魏显德还特意给记者讲了一个叫《要讲文明》的故事。期间,老人会有明显的停顿。由于他的口齿不清,民谣中的大部分内容记者只能猜测。
他说漏了很多。这些故事我都晓得,以前听他讲过的。”魏开才黯然道。
短暂的文化中兴
钟守维介绍,走马镇在明代中叶就形成集市,是重庆到成都的必经之地。旧时,南来北往的旅客在客栈相互讲述异地的见闻,或神吹闲聊,或扯开喉咙吼山歌。久而久之,山歌故事、野史趣闻代代口耳相传,积淀了大量民间故事。
1990年代初,全国各地开展《民间文学三套集成》普查工作。魏显德将他的故事、歌谣全盘托出。历经十多个月,这些故事被首次被系统性地记录下来。1990年,走马镇被重庆市文化局命名为“民间文学之乡”;1992年,走马镇的工农村被命名为“中国民间故事村”。包括魏显德在内的大批走马镇的故事家,就居住在这个偏僻的小村庄里。
在钟守维眼里,那是一段辉煌的岁月。
而“走马镇民间文学协会”的成立,更成为了民间故事繁荣的一大标志性事件。
该协会有会员50多人,魏显德担任副主席。每年,他们都会定期举办民间文学活动。
1990年代中期,走马故事引起了国际民间文学研究人士的兴趣,加拿大、日本等国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国际友人,多次到走马采访。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介绍,虽然90年代走马故事出现了短暂的中兴,便走向衰亡。不仅会员的兴趣很快淡了下来,协会自办的报纸《走马岗龙门阵》,也只坚持了十多期。
“当时,走马镇民间文学并没像现在一样得到政府的重视。民间在诸多努力后,没有得到任何一笔经费扶持。”钟守维告诉记者,随着民政系统清理社会团体,本就脆弱的协会,在成立5年之后便“很自然地消失了”。
走马故事中兴,在短暂的民间激情过后,重归于平静。
走马人能将故事留住吗?
“故事村”不复存在
更让人忧心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曾被誉为“中国民间故事村”的工农村,如今已不复存在。2003年,当地开始修建的高尔夫球场,并将工农村规划在内。据当地村民介绍,该球场计划占地7500亩,迄
今为止,90%的村民已从那个村庄迁出,分散在走马镇各处。
“以前在工农村的时候,晚上大家在院坝里乘凉,铺个凉席就坐下了。如果你要听故事,老人会得意地说,‘那可以,但是你要先把开水烧起’,然后捧着茶杯,边喝边讲。”魏开才十分怀念在“故事村”的日子。
一个有意思的细节是,在接受记者采访时,魏开才一直刻意省略掉“工农村”这个词,而是把它称作“我的故乡”。魏开采说,自从村里迁出后,大家一起讲故事的场景几乎不见了,“大家都四处租房子,现在东一个西一个,人都聚不拢!我到我伯伯家就要走4公里路。”
“伯伯已经搬来两三年了,几乎没有人来这里,与他聊天讲故事了。”魏开才说。
钟守维告诉记者,工农村的消失的确给走马镇故事的延续带来一定的影响,“毕竟原来的环境不见了。”不过,今年内,村民就会搬进农民新村新修的住房,“大家又会聚集在一起了”。
在改变原生态环境的情况下,这样的聚集又有多大的作用呢?
“没有院坝,就少了讲故事的气氛。在新的小区内,这样的习俗很有可能会消失不见。”重庆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主任段明表示,作为民间文化类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走马镇民间故事有两个载体,一是文字以及影像记录,一是原生态环境。而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推进,“一些矛盾终究无法避免。”
譬如,在2008年3月9日,“走马镇民间故事保有会”成立,并希望以一个固定的场所———武庙戏楼作为传习场所。但村民并不“买账”。“这里的茶一块钱一碗。喝茶要钱,哪个来这里摆龙门阵哦!”一位村民说。
激情被再度点燃
直到2006年5月20日,经国务院批准,走马镇民间故事被列入了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才再度点燃全镇故事家们的激情。社会各界对走马镇故事的“拯救”行动也再度兴起。
据了解,走马镇现已有民间故事磁带470余盒,拍摄走马镇故事影像资料29张;走马民间故事集正在整理当中,计划明年出版。另外,从2000年起,走马小学就已开始大量收集民间故事,计划将其作为教材使用。
然而,所有的“自救”都不可避免地面临尴尬———走马镇民间故事磁带大部分录制于1990年代中期,时隔多年,均遭到不同程度的损坏,无法长期保存;而从2005年开始拍摄的影像资料,也无法记录下那些逝去或重病的故事家;走马小学学生采集的民间故事与谚语,由于没有资金印刷成书,学校只能让老师们将文稿打印出来,订成3本简单的故事教材……
而关键的难题是,“说到底,最缺的还是资金。”重庆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主任段明称,今年1月至3月,国家与政府已为走马镇民间故事投入25万元的专项资金,而由于工作量太大,其保护资金仍然存在一定缺口。“不久后,走马镇将把一批磁带送到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心并制作成光盘,但“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心只会出人力与物力作为支持。”
段明认为,相对于我市其他非遗,走马镇民间故事在资料保存方面已“比较不错”,但这还远远不够,“走马镇的故事急需大面积的宣传!铜梁龙就是在宣传方面下了很大的工夫,才会在产业层面发展得这么好。”
文化推广陷入困境
事实上,对于走马镇民间故事这一特殊的民间文化来说,宣传并非易事。
钟守维称,走马镇民间故事虽然具有储存量大、内容丰富的优势,但由于历史与地理环境的限制,讲述技巧、固定听众等的缺乏,都是其亟待解决的问题。
“走马镇故事还是适合摆院坝龙门阵,听的人也多数都是农民,上舞台很恼火!”钟守维而在传承方面,它也不像陶瓷等手工艺,“靠老师手把手地教,而是只凭记忆与天赋。”此外,将故事形成文字,许多方言需要注音与解释,而这样的“翻译”在一定程度上也破坏了原生态的感觉。
钟守维无奈地告诉记者,从申遗成功至今,几乎没有人来谈过合作开发的事情。以前有个重庆工学院的教授,提出过可以开发一下相关的工艺品,比如把故事里人物做成玩偶之类的东西,但至今还没有下文。
对此,段明表示,鉴于走马镇民间故事的特殊性,其市场开发还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他建议将走马镇民间故事与旅游结合推广,“比如将工农村剩下的一两个院坝进行修复,让游客在此感受原滋原味的民间故事。此外,还可以考虑将走马镇民间故事融入方言剧或者参考《故事会》的做法,做一下出版方面的推广。”
其实,关于走马镇民间故事的设想远不止这些。
在走马镇向重庆市非物质遗产保护中心提交的关于走马镇民间故事保护的5年计划中,就提到2008年建立工农村故事聚落、2009年开展监狱故事会、2010年进入故事场馆建设申请阶段等详细计划。而计划没有变化快,一些曾经的构想出现了“意外”。“比如‘建立工农村故事聚落’,这肯定是无法实施了。”钟守维说。
尽管如此,魏显德却对走马镇民间故事的将来持乐观态度。他说,“讲故事的人肯定会越来越多的。”